这孩子没表现出大悲大喜,恨与埋怨,甚至一丝丝留恋。但陈书溪去美国时在机场回头,看见陈尘躲在柱子后看他,旁边跟着一位同事阿姨,应该是背着庄念莺偷偷陪他来的,不断给他擦眼泪。
在他跟庄念莺闹离婚那段时间,陈尘一直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概不想让任何人为难,增加心理包袱,为他感到痛苦。
陈书溪有时就有一种错觉,陈尘对父母亲情血缘关系看得很开,所以很少产生愧怍情绪。
可现在听到这句话,他才清醒意识到——
陈尘一直把他当成反面教材,理性、清晰地钉在人生航程的风向标上。
失败,父辈,耻辱柱。
陈尘往奶茶店走的路上,尝到了唇咬破的血腥味。
难受QAQ,得找小朋友哭诉一下。
但等他走到奶茶店,没看见韩深的人影,再看手机,多了两条新消息。
【小韩哥哥:时间紧,我先走了。】
【小韩哥哥:有事微信联系。】
陈尘站在街头,半晌才从刹那间弥漫的刺痛感中回过神,关上手机,手慢慢揣回衣兜里。
附中到成大的距离不长,陈尘走了很久,到家门口才重新打起精神,打开看见门口的皮鞋时怔了一下。
女式的棕色皮鞋,小巧,精致。
门内,庄念莺坐在沙发上,繁重的棉质蕾丝垂至脚踝,穿着干净的拖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凝视他。
完了。
这是陈尘第一个念头。
“他最近给我打电话说回国了,想来看看你。你跟他见面了吗?”
陈尘浑身涌起一股热流,张了张嘴。
说什么?
否认还是承认?
庄念莺摇摇晃晃站起身:“我看见你跟他在校门口碰面了。你跟他走进了巷子里,陈尘,你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陈尘感觉到她情绪的起伏,忙不迭往前走:“妈,妈,对不起——”
“你为什么?!”庄念莺突然像被蛇咬了,声音尖锐,“你为什么跟他见面,为什么看见他不绕着走?难道你对他还有感情?难道他还是心目中最好的父亲!你为什么不直接走!拒绝他!远离他!你是不是想跟他一样肮脏?!”
陈尘脑子发白,说不出话,庄念莺脸扭曲得惨白,好像被重重地刺穿:“你现在跟他一模一样!你们的脸,你流的血,鼻子眼睛,外貌气质,你们真像!简直让我作呕,我看见你就恶心!”
陈尘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全是我的错!”陈尘往前走想抱住她,庄念莺捏紧嗓子仿佛要窒息了,跌回沙发,开始撕扯头发。
包里的白色药瓶,陈尘找到后颤手拧开喂她吃药,同时跪在她膝盖边,失控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全是我的错。
全是我的错。
他机械地不断道歉,直到感觉庄念莺已经走了,那股好像下了咒语一般被抽离的意识才重新归位。
门被敲了三下。
门框贴着个清瘦的身影,苏亭柯慢慢走进来,看见他跪在地上也没多惊讶:“刚才注意到庄阿姨回来了,你现在怎么样?”
好像刚才失控的人是另一个人,陈尘取纸巾擦干净脸,漫无目的盯了会儿地面。
“还好。”
苏亭柯习以为常地给他接了杯水,坐下:“喝吧。”
他俩青梅竹马,这栋教授宿舍楼发生的事彼此了如指掌。苏亭柯拍拍他的膝盖:“好了,没事了。”
陈尘躺上沙发,猝不及防的情绪崩溃让他心神有点俱疲,闭上眼。
关于这件事他没有任何倾诉欲,宁愿在孤岛枯萎死去,任何一言一语都是对生命的耗费。
人只活一次,再烂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