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学到哪儿了?”
“练习曲第三首。”
计梅白明显楞了一下,看了夫人一眼,“有什么问题?”
年长者有这个好处,对小辈脾气往往不会太差。
顾望之遂走到琴边,一边自己弹着,一边请计老师纠正。不多时,问题得了解决。解决了才知,原来不是技法难,而是齐老师太过“言简意赅”。她道过谢后,心情舒坦不少,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一句。
“计大师,我听说您是稀声馆主陈生的老师。”
计大师闻言再度上下打量她一番。
顾望之干脆把想问的全部抖出来,“计大师,在您看来,他是个怎样的人。”
计大师请她坐下,问她怎么回说起这。
顾望之道,“实不相瞒,我不久前仍是陈生的学生。觉得他……有说不出的感觉。”
计梅白道,“具体是什么事,让你选择来吴门?”
顾望之道,“这个人奇怪得很。他看起来很温和,实际上无情无义,做出来的事情令人发指。”
计梅白笑道,“令人发指怎么说?无情无义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倒也不亏的。”
顾望之赶紧问,“怎么说?”
计梅白浅术因缘,偶有避忌,“陈生自恃有天赋,拒绝承认我曾是教他一切技法的老师。这也罢,我不稀罕他一个学生。而他骄傲自负,从此长进甚微。他曾当面批驳我的曲艺不如他,批驳的又是我的代表作,我自然难以容忍他。”
顾望之截取下来几句做有效信息,对两人之间的事已有了大致猜测。
原来是冲撞过你……心中更多却道计梅白小器。顾望之想着,既然计大师告诉她了,自己不讲也太不厚道,于是道,“不久前,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顾望之简略地讲了那段事情。
计梅白听闻之后,神情有些异样,“你确定是这样?”
顾望之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反应,道,“我没有添油加醋。”
计梅白心中道,陈生虽然恃才而骄,却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听琴音,能听出人心。计梅白口中只道,“大概是我看错他了。”
顾望之告辞之后,计梅白饮茶一口,回想起那段时日,那个人。
他视陈生为得意弟子,陈生所有的技法由他亲自教授,但刚弹到酒狂。他演示那首曲子的时候。
他看见陈生皱起了眉头,久久没有解开,当时没有发生争执,甚至连言语也没有,而他明白,陈生对此颇有看法。要知道,酒狂是他最被世人赞誉的曲子之一啊。
那节课里,只学了前半段,在学生自己练的时候,陈生弹完了整首曲子。
临下课之前,往往会个人归个人弹得乐声嘈杂。
唯独那一次,其他三人静默不作了。
只有一个声音在响:
陈生弹着酒狂,不疾不徐,一气呵成。
却不是按照他教的,甚至,在场的人没有都很久没有讲话,没有谁敢说他的演奏不如计梅白。连他计梅白自己也不敢。
他知道,那一次,他被陈生超越、摈弃了。
从此以后,两人之间有了芥蒂。
直到陈生改投一个无名琴客门下,再后自立门户。
每当被人问起师承何处,无论问者意图褒贬,他总笑答,“总之,不是计梅白门下。”
他拒绝承认曾经是他的学生,便是见面如未见,相视如无人了。
计梅白心中有了思量。
师者,师德第一。
尤其是琴这般,闻声如闻人的乐器,师德与技艺是学生选琴师的首要标准。
两周之后的周六上午,陈生如往日稍早些坐在琴室等候。
信手奏一曲梅花三弄,接着一曲平沙落雁。
待奏到一半,一个学生来了,陈生微抬起头示意。
往往有学生来到,陈生作完一曲便不再作,今日亦是如此。很快,第二第三个学生都到了,渐渐地,窃窃私语着。
陈生笑道,“在说什么呢。”
几个学生互相看看,没人言语,直到最后一个学生来了。
确是开口捅破了所有人议论着的事。
“馆主,我听见一件事。”
“怎么改叫馆主了。”陈生微微扬了眉毛。
“你听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