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用左手掐住右手的虎口,脸上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把碗放在天然气灶边。
“省博设计得挺好的,你们学校会选地方。”客厅里的施正国问,“但是为什么要选在五月份去,春游未免也太晚了。”
“我们哪儿来什么春游。三月要准备春季演奏会,四月有社团嘉年华,五月才轮到这种‘德育活动’。高三成人礼,高二野炊,我们高一就是参观博物馆。”
“我上大学那会儿统一管这种活动叫联谊,管它去哪儿管它做什么,认识女同学告别单身最重要。”
施年端着稀饭和一碟泡萝卜走出厨房,坐到桌边开始吃早饭。
他吹开热气,埋头低声说:“爸,我准备跟班主任请假。”
施正国嘴里叼着烟,视线离开了手里的杂志:“什么意思?”
“我不想去,我想在家里练琴。”施年答。
施正国笑了:“为什么?半期不是过了?我们首席又考了个年级前五,厉害得我这个废物爹都不好意思了。”
施年咽下一口稀饭,慢吞吞地答:“不为什么。浪费时间。”
施正国吐了口烟:“儿子,猫猫狗狗至多活十几二十年,人却能活近百年,多出来的时间可不就是拿来浪费的?”
施年莫名其妙道:“人跟猫猫狗狗一样?有可比性?”
施正国眯起眼:“吃饭睡觉发|情繁衍,哪里不一样?”
施年:“哪儿都不一样。猫狗会欣赏艺术吗?会克制自己的本能和兽性吗?有道德约束吗?讲规则秩序吗?”
施正国又笑了:“猫会在太阳底下打盹,首席你会吗?”
“……”
“初中你就不去,上高中了也不去,借这个机会跟同学出去玩儿是好事啊,干嘛总这么抗拒。”
施年搅着碗里的米:“反正就是不想去。到时候班主任给你打电话你记得帮我圆一下,跟她说我们家里有急事去不成。”
“没空。”施正国低头看杂志,“我明天要出差去贵州。”
“那我找我妈咯。”
“她愿意帮你这个忙我跟你姓。”
“……爸,四十多岁的人了,要点脸。”
施正国改口:“这样吧,她要是愿意帮你,我把下个剧本的稿酬分你一半。”
施年当然知道他妈什么性格,正儿八经说一不二,丁是丁卯是卯的,绝不可能帮他撒谎。
于是他只好转而威胁道:“爸,你不帮我我下个月就去我妈那边住。”
施正国摁灭了烟头,附和道:“赞成。我周末终于可以叫外卖不用煮饭了,说不定还能约朋友去山上泡个温泉喝点小酒聊个小天什么的。”
施年放下汤匙,彻底没了胃口:“我就不懂了,别人的父母都巴不得孩子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哪儿有你这样巴不得孩子出去玩的?”
“你不就是害怕陌生的环境吗。”施正国抬头正视他,“怕自己迷路,怕自己在人群里忘了同学的脸,怕自己记不住看过的东西,没办法跟同学交流,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
他突然用上了堪称严厉的语气:“你什么都怕,所以你才变得这么焦虑。如果哪天你忘记带手机忘记带你的笔记本,你该怎么活?还不得急死?”
“我看你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是健忘症,是惊恐障碍。”施正国把杂志塞回了茶几底下,说,“我不过是给你收拾收拾房间,你就急成了那个样子,要是以后谢——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儿叫谢什么来着?”
“……谢沉。”
“哦对,谢沉。要是以后你跟谢沉谈成了,他不经意动了你的东西,我估计你得急到跟他闹分手。扯不扯?”
“你放一万个心,不会闹分手的,他很懂礼,分得清界线。”施年哼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实际上都气到咒我俩分手了。”
“啧,我有这个必要?等你把人追到手再说吧。”
施正国点燃第二支烟:“小逼崽子,我既当爹又当妈,帮你洗衣做饭叫你起床,好心教育你几句,想让你轻松点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结果还被你反咬一口。”
施年再哼一次以表不屑:“你都说我不如猫狗了,这叫‘好心教育’?”
“算了算了,惹不起首席。”施正国摆摆手,“春游你爱去不去吧,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我就当在开会没接到。”
施年伸长了脖子纠正:“我说了不是春游!”
“联谊!”施正国也伸长了脖子喊,“联谊行了吧!”
他低头嘬了口烟,摸着额头暗自苦恼:“你这样的,花上八百辈子考八百个年级前五都追不到人小谢同学,唉,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