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了两层楼梯到了三楼,走过转角时那个不爱干净的邻居又把垃圾丢出来了,味道很难闻。
平时顾即通常都是视而不见的,但今天晚上受了冻又交了钱心情实在不佳,盯着垃圾看了几秒,然后突然鬼使神差的抬手往邻居那扇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狠狠的敲了几下。
静谧的夜这两声几乎是如雷贯耳,顾即自觉幼稚,急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掏了钥匙开了自家的门,然后一个转身,人已经站定在房里了。
他又爽又后怕的轻轻笑了下,里头一个小隔间突然传来钢碗砸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顾即顿时收了笑容,叹了口气,开灯走进隔间。
一进去就是刺鼻的骚-味,顾即对此习以为然,目光扫到地面上的钢碗,走过去默默捡起来——男人自从断了腿以后不知道摔了多少瓷碗,后来换了钢碗怎么砸都砸不坏,还给他省了一笔开销。
“哑巴了,不会叫人。”男人怒吼着,想撑着手想要过来打他,但他的腿却阻挠了他的行动,于是只是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看着顾即。
顾即把钢碗放到桌子上,喊了一声,“爸。”
中年男人冷哼两声,掀开被子示意顾即过来收拾,顾即看了一眼床单上面一摊深黄色的痕迹,终于忍不住皱了眉说,“不是给你准备了尿壶吗?”
“你第一天知道老子腿断了下不了床吗?”
男人理直气壮的样子让顾即胸口一阵烦闷。
但是顾即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去浴室拿了换洗的东西,洗毛巾的时候,他看见镜子里自己的一张脸——眼睛下面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皮肤又白得吓人,黑白分明很像一只熊猫,他觉得好笑,于是对着镜子龇牙咧嘴起来。
可隔间男人的大吼大叫很快打扰了他的自娱自乐的小游戏,他只得恢复神色,从浴室出去给男人收拾。
把带尿骚味的床单塞进盆里,下了三大勺的洗衣服,顾即才勉强满意,然后快速的洗了个澡,又忍着困意把脏衣服也给洗了,这才算是结束了疲惫的一天。
屋子里没有暖气,天气太冷了,顾即裹在被子里,双脚冷得像冰块,怎么捂都捂不热。
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翻身起来打开床头的柜子,摸到最里面找到一本存折,借着幽暗的床头灯看上面的数字,个十百,连千都没有突破。
顾即忍不住气馁的叹气,他原先以为,可以有一点存款的,但每个月需要还的债务和男人的医药费几乎要把他压垮。
再熬一段时间吧,他算过了,还有一年就可以彻底把债务还清,到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搬离这龙蛇混杂的地方,找个小房子,不用太大,干净就好,至少不要一出门地面就能踩到垃圾。
带着这微小的愿望,顾即忽略了从隔间来传来的如雷般的呼噜声,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实在太累了,顾即梦见了很久没有梦见的那个人,很久远的事情了,他在梦里掐指数了数,讶异的发现,十年时光晃眼就过去了。
那时他还穿着校服呢,与少年坐的位置隔了一道银河,目光稍放远一点,就能看见少年的后脑勺和永远整洁的黑色校服领口。
梦里的场景都虚化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去到少年身边,惦着脚小心翼翼看着少年青葱指尖下的笔记本。
他知道这是梦,因为笔记本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如果是真实,少年的笔记本总是被苍劲的字体填满,可是他还是眷恋着这虚幻的短短时刻。
就算这辈子不能再看见他,但到底能在梦里留个美好的念想——少年于他而言,就像他这人生二十八载里最明亮的存在,抓不住却还是让他忍不住靠近。
恍惚间,少年转过头来,十年的时光,他已经快记不清少年的模样了,可此时此刻他竟然看见少年的脸慢慢变得清晰,浓黑的眉,璀璨的眼,还有那两瓣轻薄的唇。
少年在看他,顾即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停了,脑海里仅剩下这张久远的面容,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抓住这个人,于是不管不顾的出声喊他的名字,以为喊了他的名字他就能停留下来。
“林景衡……”
他猛然惊醒,眼前哪里有什么少年,只有斑驳发黑的天花板,角落缺了一个角,像是随时会有墙皮掉落下来。
摸了摸眼角,是湿润的,心里有失落,但是却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