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化开来,所有线条都扭曲变形,所有事情都面目全非。林茶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汪起来。为什么又哭了?他一年哭的次数也没这一个星期多了。
他语无伦次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已经很难放下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明明都想得那么清楚了,你又让我觉得我好糟糕……你不要这样,你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处理不好……”
林茶,他问自己,其实你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他的童年是被生生截断的。一角墙壁坍下,生生截断了他的成长进程,使他的本质永远停留于那个长不大的小孩,还未汲取够足用的依赖。
他也清楚自己这一点,可是他不甘心。
“我想靠自己,你为什么要帮我把事情做好?为什么要让我离不开你?” 林茶哭起来那样脆弱,大幅度喘息,胸膛一起一伏。眼泪仿佛是他的心,他把心都哭出来了。
“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当然知道。
谁先开口承认,就是谁先把这一层形同透明的最后保护捅破。从此光天化日,两人无所遁形。
严明律愿意承担这份责任。
但在他开口之前,车窗玻璃里忽然冲出一道碗口粗的灯光。两人所有的挣扎、不甘、委屈,过去的现在的将要来的,所有好的坏的回忆,四目相对时的心跳,全都变成金属相撞时的一声巨大轰鸣。
第32章 你做什么关灯啊?
急症室外的走廊坏了一盏灯,光投下影多过亮,一切的轮廓全都幽幽的。
其实他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眼前一切都虚无缥缈,好多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是留得住的。
命运是这样一只庞大有力的巨手,什么都能被它捏成齑粉。意外的前一天妈妈还陪他去捡落叶,第二天的美术课上他用它们拼了一只恐龙。放学时他像只小鸟扑棱棱地飞出来,飞进妈妈的怀里,叫嚷着妈妈快看,是霸王龙。
妈妈说真好看,让我们拿去给爸爸看看。
他坐着妈妈的自行车座来到第六中心,爸爸那时正在调试仪器。妈妈说乐乐乖,你在门口等一会儿,爸爸妈妈很快就出来。
林茶比谁都懂得生命的无常,他的父母是突然间不见的。他常怀着惶恐去面对珍爱的事物,不敢与谁缔造过于深入的关系。
他一直和自己说要一个人,因为像他这样的依赖型人格,一旦动心就会把自己赔进去。
人对灾难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他再是强迫自己乐观,那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他真的没办法再经历一次。
但他还是再经历了一次,听到那声巨响时他满目眩晕,血气霎时褪色。眼前全是绷不住的水光,是眼泪大滴大滴地往外冒。
他喊了两次严明律。第一次是急切地,有询问意味,第二次是颤抖地,是在确认些什么。两次都没有回音。
林茶再回过神是因他在冲下最后一阶楼梯时摔倒了,受惯性作用往前五体投地。但他不晓得疼是什么了。整颗心都兵荒马乱,只有从通话电波里传出的那声车辆相撞时的巨大轰鸣在啸叫,完全匀不出心思去想自己摔得疼不疼了。
“摔成这样,”严明律在林茶身旁坐下,一句命令响在急诊室外的走廊里,“明天和学校请假。”
林茶指尖都惨白。这一遭当真把他吓得够呛。严明律拢住了他的手,向他传递热度与力量:“不怕了,我没事。”
在判断出那辆酒驾车的行驶轨迹后严明律当即刹停,眼见它打着滑撞上道旁树。
示意路人报警、将司机拽出、判断伤势、施以急救。
等他处理停妥回转过头,才看见林茶正灰头土脸地站着,膝盖手肘处都破破烂烂。
他从家里一路追出来,把自己追成这样一副模样。
从意外现场到医院,这一路上林茶仿佛一个哑巴。护士来给他处理伤口,问他疼不疼,他也只是摇头。整个人还处在意外余震的失声状态里。严明律牵着他的手一路到停车场,在打开车门前问他,想去哪里?依然没有声响。
停车场只在边沿亮了一盏大灯,灯光覆盖不到的地方就是一团漆黑黯闷。秋夜寂静着,风息全歇止了。
严明律擅作主张,将林茶带回了家。
倒也不能全算作他自己的自私主意,林茶这样的状态,是需要有一个人在身旁做陪的,这个人还非得是严明律不可。
林茶是个倔强的人,倔强的人擅长冷暴力。但冷又只冷在皮表,内里还是揣着一团长旺不息的火,焚心烧肺。面上是毫不在意的平静样子,但每一分每一秒内里那团火都能爆发出来,给对敌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