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鸥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放回书桌上,而后呼出一口气,疲惫无比地捏了捏眉心。
第二天一大早,沙鸥和沙雁还洗漱完毕,吃完早餐后,准备出门。
沙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那个一直放在自己卧室里的相框,枯瘦的指腹一遍遍描摹着相片中的那双人,直到两个孙子换好了鞋,才抬起头来,重重叹气道:“路远,你俩注意安全,到了......到了以后,跟他们念叨一声,说我挺好,让他们别惦着。”
沙雁还瞬间就红了眼眶。
沙鸥拍了拍弟弟肩膀,说:“好,中午我们要是回不来的话,午饭您......”
“不用管我。”沙老爷子冲沙鸥摆摆手,像是要让他安心,收拾起了眼中的悲戚之色,故意乐呵道:“我跟前楼的老王约好了,今天跟他回趟老家玩两天,钓鱼去,他儿子一会儿开车来接我们,你们放心去吧。”
沙鸥沉吟一瞬,点点头,这才带着沙雁还出了门。
秋季清晨时分,整个城市似乎还陷于沉眠之中,因为假期的缘故,连公交车站点等车的人都零星可数。
沙鸥和沙雁还坐上一班长途公交,渐渐远离市中心,一路向西,直至环抱于市区外的青山脚下。
这是丰玉市郊外的一片墓园。
墓区风水极佳,建在半山之上,墓园四周皆是苍翠参天,锦屏云障,山下有溪水环绕夹流,水木相交,青山相映,顾盼有情。
风起乍寒,兄弟俩在公墓外唯一的那家花店里买了两束鲜花,一束□□,一束白百何,而后迎风上了山。
直达墓园的那条石阶小路蜿蜒漫长,沙鸥抱着那束百合,始终走在沙雁还前方,借着身高的优势,帮弟弟遮挡着冷风。
两人一路无话,终于走进园区内。
墓园内部的甬路两旁栽种着青松,但外围山风的嘶吼呼啸依旧清晰入耳,像是从身边咆哮着席卷而过。
最终,他们在一座合葬的墓碑前停住了脚。
石碑上是一张双人合影的黑白小相,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再不流逝这张合影,与摆在爷爷房中的那张一模一样,是父母当初缔结为夫妻时的合照。
黑白色的时光长河席卷滚滚红尘奔流远去,却冲刷不掉他们父母永远年轻的笑容。
沙鸥躬身,将那束百合在碑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素帕,将小相上的薄尘一点一点地、仔细地擦拭干净。
沙雁还双眼通红,从山上开始,眼泪便无声地流个不停。他将□□放在碑前另一侧,而后随着哥哥一起,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四周狂风乱作,许久过后,沙鸥喑哑的声音也随着风声飘渺不定,他轻声对沙雁还说:“跟爸妈说说话吧。”
沙雁还“嗯”了一声,将上身轻靠在石碑上,话未出口,哭声却再也忍不住,十几岁的男孩子哭得毫无顾忌,断断续续地低语里,全是无尽的思念与委屈。
到最后,沙雁还哭累了也说累了,精疲力尽地将头抵在墓碑上,慢慢平息着哽咽。
沙鸥始终坐在一边,看着弟弟,也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小相,目光柔软而悲凉。
“哥。”过了好久,沙雁还哭声渐歇,哑着嗓子对沙鸥说:“你也跟爸妈说点什么吧。”
“好。”
沙鸥伸出手,将指腹贴在墓碑的照片上,轻缓温柔地摩挲着,轻声开口说:“来之前,爷爷就嘱咐我,让我告诉你们他挺好的,在那边不用惦记。”他笑了一下,补充道:“老爷子没骗你们,他这几年精神状态一直不错,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现在还成了咱们小区的棋王了,只要下棋起来就没个完,就因为陪他下棋,有好几次隔壁的张爷爷到了饭点不回家,被老伴儿拿着笤帚满小区的追着跑,弄得前阵子张爷爷看见他都得绕着走。”
沙鸥停了几秒,轻微地眨了下眼睛,冷风悄然吹过,无声无息地将他眼底的那层水汽吹散。
他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小还现在学习成绩非常好,刚才他说‘还可以’是跟你们谦虚呢,按他现在的水平来说,明年考一中根本不成问题,到时候就和我一个学校了,我们会相护照顾,再一起照顾爷爷,所以你们放心。”
只要有我,你们放心。
“哥......”沙雁还又开始止不住眼泪,他心里清楚得很,哥哥这么说,是为了安慰先父母,实际上,这么多年来,始终是沙鸥在照拂着他们一老一小,一个人,在咬牙支撑着这个濒临倾覆的家。
兄弟俩又在墓前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沙鸥率先起身,又将双腿已经麻到没有知觉的弟弟从地上拉起来,他手指再次划过那张照片,轻声告别:“爸妈,我们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们的时候,还给你们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