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筠语气不善,手指捏了捏山根,复又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能稳定多久,这会儿脑仁儿爆炸一样地疼。”
“司令,要不给您再熬点药……”
“林倦呢。”
“林……林先生在后院东角的三楼。”
顾北筠急匆匆地掠过人群径直走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见林倦,在战场,无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他脑海中只闪过那个身影
他躲在高大的椰树后,静静地看他,林倦连眼皮都没抬,还在专心翻着手中的书,他穿着一套纯白的丝绸衣服,光滑明亮,如同溪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泛出粼粼波光,衬得他面冠如玉,两条长腿直直地拉伸着,他似乎比在顾公馆时还要清瘦些,但脸色不错。
顾北筠放下心来,林倦还不知道他现在恢复了记忆,他想到自己对林倦做过的种种,内心钝痛,他不知道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可以弥补。
他大着胆子往林倦面前走,林倦知道有人走向他,只瞥了一眼,见惯不惯地又低下头看书。
“林倦。”
顾北筠叫他,见到他捏着书页的指尖微乎其微地一颤,他听出来了,知道真正的顾北筠回来了。
他落下书就要走,没想到顾北筠紧随其后,他不像从前那样只会执拗地握住林倦的手腕,他怕自己再次惹林倦不快,林倦对他的态度会变成这样,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顾北筠只能跟在林倦的身后,他走到哪儿,自己就跟到那儿,下人们哪见过此等西洋景,太新鲜了,林倦在顾家快三十年,也没看见司令跟在他屁股后面的。
“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走在前面的单薄身影不动了,顾北筠忍住走上前去抱住他的欲望,握紧双拳时,额头却像被斧子劈开一般疼痛。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林倦转过身来,他手语打得不徐不缓,从容自定。
顾北筠知道不能急,他也不可能一下就乞求林倦原谅,他往前走一寸,林倦就往后退。
“我很后悔。”
“林倦,我知道这声道歉你也不想听,但……那毕竟是我们俩的孩子……而且我,还对你……”
“司令!”
忽然被打断,顾北筠颇为恼怒地朝声源处一瞪
“杨总长、康秘书长到前厅了。”
“我知道了。”
等他回完话,却不再看见林倦。目送游廊尽头逐渐消失的背影,顾北筠忽然眼前一阵晕眩,旁边的少年人眼疾手快,用双臂撑住了即将倒下的顾北筠,担忧地说道:
“司令,您没事吧?”
顾北筠摆手,很快又站直身子,道:
“走,我去见他们。”
树梢垂下头,停在枝头的麻雀不解风情地叽叽喳喳,锁上房门,林倦甚至搬出几把沉重的木椅,死死地把门抵住,忙得他后背透出薄汗,他站在旋转的风扇下,急促地喘气,他刚站定准备倒杯水喝,就响起了敲门声。
他如惊弓之鸟朝后退,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林公子,我给您送午饭来了。”
丰长庆叩了几次,见门内没反应,又把耳朵凑上去,生怕林先生发了情热,把自己锁在房内,谁知他还没听出什么动静来,门倒是先响了三声,林先生回应三声的意思是让他放在门边,他稍后会吃,这会儿不方便。丰长庆把托盘放在门边,朝内道:
“林公子,那我把饭放在门外,您记得吃。”
没有回应,打蜡的地板倒出少年人洁净的裤脚,渐渐走远。
林倦深知自己畏惧顾北筠,生怕他再伤害自己,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顾北筠拿着刀在他胸前隔开楔的场景,午夜梦回,时时从床上惊醒,滚烫鲜艳的血液自他胸口滴落,渐渐汇流成水流,最终变为血海,他未出世的孩子仍旧看不清模样,却拽着他的手指,自眼头流下血泪,哀怨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顾北筠狰狞偏执的模样在眼前不断放大,林倦深呼吸,闭上眼睛,双手捂脸,强迫自己把顾北筠从自己身上甩出去,他不能想,一想就痛。顾北筠恢复了,他害死了宋培风,他是个侩子手、杀人犯,竟然还敢走到自己的面前说话,他不知道顾北筠的心是什么做的。
林倦早就想离开这个家,或许用家来说也不太确切,于他而言不过是个住所,没有任何家人的温暖,唯一温暖过他的宋培风已故,他连个体己的人都找不到,宋培风刚去世那阵子,林倦陷入深重的自责中,他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倚靠在宋培风肩上,也就不会引起顾北筠起疑,思及此,他又嘲讽地笑了,顾北筠何曾相信过他,从来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