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彦兮鼓起勇气敲响慧生大师的客房,来开门的小和尚朝他鞠了一躬,道:“阿弥陀佛,师父今日受邀前去静安寺宣讲佛法了。”
天际忽的劈下一道闪电,炸裂的银纹撕开沉默的黑夜,轰隆作响的雷声晚一步赶来,盘踞在山顶发出怒吼。
雨势似乎变大了,卢彦兮从回忆中起身,他压根没在意韩若飞后半段讲了什么,而是不可遏止地陷入一段五年前的旧事。他赶去静安寺,目睹的可不是类似于眼前这样的场景,完全不同,到底是谁在骗他?他该相信谁?
出家的路难道只有这一条?可慧生大师没必要撒谎,他也曾说过,遁入佛门需戒除尘世欲念,若是已背负上情欲枷锁,那便不能再与佛结缘。跟随慧生的信徒皆是未被标记过的Omega,而眼前这些Omega,都是受过世俗侵害的,即便执意出家,也终究要付出对等的代价。
雨滴膨胀了一倍,急速地拍打在竹叶面上,卢彦兮心乱如麻,已是徘徊于迷惘深谷,韩若飞为躲雨又重新将他拉回凉亭下,丧气道:“雨为啥子又大了……啧,我都蹲点几夜了,半个字都没写呢。”
“写什么?”
韩若飞悄悄地拿指尖点了点身后的这群僧人:“没一个肯开口,我胡编也不行撒!”
话音刚落,卢彦兮竟瞧见坐在左侧的一个僧人倏地睁开了眼,旁若无人地起身,绕过他俩跨出了亭子。韩若飞慢了半拍,见那僧人隐没在雨夜中,一拍大腿道:“跑得咋个啷个快呢!”他绝情地撇下卢彦兮,飞奔追出,两条腿迈得比鸵鸟还快。
那个僧人八成是去如厕了吧,不吃不喝坐一天也得排泄,人到底是肉堆砌的,光靠打坐诵经,就真能超度了自己?卢彦兮想跟着慧生大师深究佛法,净化本心,而不是通过苦修来早日送自己上路。
他还不想死,要死的话,他早该在18岁成人宴上结束自己这条毫无意义饱含虚假的生命。他没死,并且大病一场后,也没了发情期,那一瞬他固执地认定是老天给了他再生的机会,教他摆脱了做Omega的疾苦。
后半夜的雨重新暴躁起来,卢彦兮走回厢房门口时,身子淋湿了大半,他听见隔壁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吓得赶忙推门钻回自己屋里。阖上门后,一道高大的黑影慢悠悠地从磨砂玻璃上飘过,似乎有一瞬的停顿,在打量什么。
房中很闷,吊扇老驴拉磨似的转着,辜骁仰面熟睡,沉重的鼻息声在空气中漫游。
卢彦兮一时间难以重新酝酿出睡意,独自倚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水,借着窗外极其幽暗的一丝光亮,打量起床上的辜骁。
这具极其年轻的肉体,轻易就能使世间多少痴人折腰,可他不愿,他对谁的好都是不带温度的。卢彦兮受了他过多的恩惠,也不曾从他嘴里听到过半句索要报酬的话,他的温柔和耐心就像一罐掏空的蜂蜜,当你欢天喜地栽进去时,才发现内部空空如也,全是虚无。
卢彦兮心想,无心和花心,到底哪个更残酷一些?
如果像辜骁这样的Alpha标记了自己,幸福会闻讯来敲门吗?
一些不着边际的妄想在卢彦兮脑中盘旋,他进退维谷,如果出家就是等死,那便彻底违背了他的本意;他原来是没有发情期的人,还暗自庆幸躲开了本能的逼迫,可如今事与愿违,他该何去何从?
“啊!”
天外又嚓劈下一道雷电,隆隆的嗡鸣声震得整栋房屋都在颤抖,原本沉睡的人突然猛地从床上弹起,惊魂未定地低喝了一声。
卢彦兮被他这一嗓子吓得没握住手里的茶杯,凉水泼了满手。
“你……怎么了?”
辜骁气喘如牛,整个人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河里捞出来,他的脸在晦暗的阴影里显得斑驳破碎,像一张京剧脸谱,面对卢彦兮的关心,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低头静默了半晌,而后又僵硬地转过脸来,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打量着卢彦兮。
这叫卢彦兮寒颤了一下:“干嘛这么看我?”
“我……做了一个噩梦。”他嘶哑着道。
卢彦兮为他倒尽壶中最后一杯茶,递给他:“什么噩梦?”
辜骁喝下他倒的茶,似乎不太想回答,又翻身睡下了。卢彦兮忿忿不平,嘀咕道:“长辈关心一下你,还这么没礼貌。”
背过身的辜骁闷声道:“除了长我几岁,哪点像个长辈?……早些睡,明天还要上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熬夜对你……和宝宝都不好。”
卢彦兮一震,差些忘记了肚子里还有个活物,立马假模假式地捂住肚子:“啊……你一说,我肚子好像又痛了……凉茶喝坏了……”他躺回床上,床板吱嘎吱嘎地惨叫,辜骁翻过身来,摸到他的肚子上,果然鼓鼓的:“你喝了多少凉水?你能多长些脑子吗,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还要连累肚子里的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