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是真心话,童乐心在年级组里资历最浅,是最受包容和照顾的那一个,没有冷眼,更没有明里暗里的欺负,这在他长大的过程里是个美好的例外,他感谢真心待他的同事们,热爱着这份工作,还有班里的一群孩子。
杭远却不再说话了,只机械性地吃掉童乐心夹给他的菜,童乐心一眼就看出他在闹别扭,可他反倒觉得这样的杭远很可爱。
从昨晚到现在,所有的亲密都很混乱,他总算在杭远身上找到了那么一点熟悉的样子,是他的阿远长大之前的样子。
吃完饭,杭远主动提出要离开,他已经换上了昨天的一身正装,童乐心本来就比他矮上半头,站在他身边更觉出一阵陌生的压迫感,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灰色条纹衬衫,心想,自己这样子是不是太寒酸了。
两人一起走到单元门口,杭远问:“哥,我能抱你一下吗?”
从吃早餐开始,他就表现得像个懂事明理,偶尔幼稚的弟弟,让人挑不出错漏,童乐心不可能找到拒绝他的理由。
于是他们拥抱,发丝都缠在一起。
杭远微微俯身,下巴磕在童乐心瘦削的肩膀上,他并不越界,只是手掌有意无意地抚过童乐心的蝴蝶骨,问:“哥,下次还能来这里蹭饭吗?”
“当然可以。”童乐心说。
“你的黑眼圈好重,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想起昨晚给杭远物理降温时,他就连睡着时都在无意识地蹙着眉,脸上的疲态展露无遗,童乐心又感到心脏被揪紧了,他理好杭远的衬衣领口,“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了。”
衬衣是他昨晚手洗的,因为是杭远要贴身穿的,他便用衣物柔顺剂仔细护理了一番,洗到一半忽然听到卧室传来的声音,他急急忙忙跑过去,手上还沾着泡沫。
杭远在说梦话,梦话的内容大多是在重复两个字,或是一些模糊的呢喃。
“心心……”他似乎陷入了糟糕的梦魇,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眉心紧锁,右手在枕边用力攥成拳,哑着嗓子说:“你要等我……”
童乐心在听清楚这句话的同时掉了眼泪,他顾不上其他了,在裤子上随便擦了擦手,走到床边坐下,将手搭在杭远额头上,杭远在高烧中感受到了舒适的凉意,梦魇被驱散了大半,眉头也自然地舒展开,但他仍然在唤着“心心”。
一个轻吻落在杭远的眉心,童乐心说:“阿远,不要总皱眉。”
看着杭远安稳地睡熟,童乐心回到浴室,继续手洗杭远的衬衣,只是眼泪越聚越多,掉在衬衣领口,砸碎了泡沫。
但即便他没有哭,那些泡沫也终会破灭成一地狼狈的水渍。
童乐心有时候也想不懂事,想控诉这个世界的薄情,为什么要让他和杭远分开,如果从出生开始到生命结束都分开,那也好过现实带来的落差感,为什么要给他一颗糖,让他尝过甜的滋味后再收回去。
他不过是做了一场色调明丽的梦,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还是那片怎么也照不到光的苔,于是慢慢地爬回属于他的角落。
头顶新换的白炽灯泡正大肆张扬着光和热,刺得童乐心眼睛生疼,他捂着脸蹲下来,借着水声的掩饰,六年来第一次允许自己哭出声来。
至于等待……无期限的等待太累了。
杭远是学不乖的,更准确地说,他并没有要学乖的打算。
童乐心茶几上的玫瑰是哪个“好同事”送的,他不在意,他要保证那里以后只能盛放来自于他的浪漫,童乐心衣柜里到底还有没有裙子,他不在意,他要保证那里以后只能被自己亲手做的裙子填满。
这不需要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童乐心只能是他的。
离开杭家别墅时,杭远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和日用品,行李箱空下来的另一半,都被各式各样的裙子填满。
只有到了收拾裙子的时候,杭远才能意识到他这些年到底攒下了多少裙子,他买裙子从来不考虑价格,只会挑剔款式和颜色配不配得上他的心心,亲手做的裙子总是要不停地推翻设计稿,再熬上无数个夜晚去剪裁制作。
他对童乐心的感情是他自己编造的迷宫,一旦踏入就找不到出口,左手边是愧疚,右手边是疼惜,空气中都是高浓度的迷恋。
他是这样毫无节制地迷恋着童乐心,也透支着自己。
而那件常年陪伴在杭远枕边的红色吊带裙,和他自己的衣物收在了一起。
一部分孩童会表现出对某个特定物品的依恋,也叫做过渡性客体,可能是一件小毯子,或者一个小玩具。
而杭远离不开这件裙子,它成了童乐心的替代品,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杭远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