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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8
一瞬间,生物本能让邵骏感受到了从俞迟身上急速膨胀的戾气,像一柄锋利的刀刃裹挟着压抑暴虐的气息将要撕裂凝滞的空气,但是下一秒,它们又收了回去,像暴风雨被死死压制在乌云上方,不肯落下。
俞迟敛了凌冽的气势,漫不经心地说:“我有没有做梦我不知道,但你挺爱讲梦话的啊。”
邵骏攥紧了拳头:“你说什么?”
“我不觉得‘我要他’这件事从可实施性上有什么问题,首先,岑凌不讨厌我,你心知肚明,其次,我是个gay,我当然会要男生,最后,岑凌也是gay,他为什么不能选我?”
某个句子从俞迟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邵骏仿佛就听不懂其中一个词是什么意思了,震惊铺天盖地地压过了愤怒,从他难以置信的眼里流露出来,他惊愕地说:“你说什么?”
俞迟莫名其妙,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说的话,脸上慢慢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紧接着,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邵骏。
“……你不知道,”他喃喃道,“你居然不知道……”
片刻之间,他被逗笑了:“你竟然不知道岑凌是gay?!!”
邵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岑哥不是喜欢——
“你确定他是直的吗?初中你们一起看av,岑凌连硬都没硬,高中那么多女生给他表白,一个都没成功,你天天哥哥哥地喊,真的了解过你哥吗?不说别的了,就后来那些传闻,说他找男的怎么怎么样,无风不起浪……”
——小恶魔的低语如同电影倒带一般刹那间涌回了邵骏的脑海。
他茫然地看着俞迟,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嘴里却清晰地问出一句:“什么时候?”
俞迟欣赏着他的表情,回答道:“从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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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骏失魂落魄地从岑凌家里出来,一路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回学校的,等进了宿舍才发现早已过了上课时间,但他什么也不想管,草草给舍友发了个消息说如果教授要签到帮个忙,就拉上窗帘,翻身上床,把自己埋进了被子。
岑凌是gay,他从小到大一起的幼驯染哥哥是个同性恋,而他一点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明明他们一直在一起,从还穿着开裆裤蹲在公园里玩沙子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这些年他跟在岑凌身边,女朋友找了一个又一个,好兄弟换了一拨又一拨,可为什么偏偏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性取向都不知道?
岑凌总是看着他,一点一滴不动声色地了解着他,他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擅长什么,讨厌什么,连喜欢的女孩子类型都清楚。可他呢?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岑凌的注视,却连一点点注意力都不曾分给他。他有那么多那么多需要去感受、接触的东西,外头世界的花花绿绿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的目光,他有什么精神头分给岑凌呢?
他想起自己无知无觉对岑凌做的那些事,拥抱,拉手,大大咧咧的搂肩,皮肤接触……他不是没有同性恋的朋友,他们对身体接触总是比异性恋更敏感,也更容易感到不适,还有基佬开玩笑说:行行好吧,你们这些直男,只给摸不给吃简直就是逼人犯罪好吗!所以在跟他们的相处过程中邵骏总是十分小心。
可他对岑凌又是怎么做的?
邵骏呻吟一声,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俞迟说岑凌“从来都是”弯的,所以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做了那么多举动,而岑凌从没表现出厌恶的反应。
可事实上,邵骏想,当自己的手掌触碰到岑凌裸露的皮肤时,他是否会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当自己的胳膊无意识勾在他脖子上时,他是否会汗毛倒立,不知所措;当他放肆无知地拥抱他时,他是否会局促不安,仓皇不已,甚至想逃出他的怀抱。
他不知。
他竟然不知。
直到今天邵骏才发现,他对岑凌的了解浅得只有一层皮,在他面前,岑凌只是个空有皮囊的人,看起来完整又完好,一切没毛病,但事实上他却不知道岑凌里面是什么,他的骨,他的血,他一概不知。离开家之后的岁月里,岑凌完好无损的皮囊里兀自生长出了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是岑凌在有意疏远他,实际上却是他既没兴趣去了解,也没想法去倾听,他曾以为这些都是不太重要的事,直到凭空出现了一个人,知道那些邵骏不知道的事,了解他不了解的岑凌,邵骏才感到恐慌。
他想起岑凌脖子上玫瑰花般深红的吻痕,想起梦里一身媚色的岑凌,想起那个暑假,岑凌站在院子门口认真地对他说“再见”——他可能一点都没想到一年后自己考到了他们学校然后真的再见了,想起那些曾经在高中流传过一段时间的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