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在一起过,哪怕他们都承认自己被彼此所吸引,并且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威尔斯先生将其形容为一个警察与一个罪无可赦的连环杀手相爱,责任与过往的血腥在他们之间划开不可跨越的沟壑,除非时光倒流亡者复生,不然他们活着时不会有半分可能。
“所以他还是个小朋友。”威尔斯先生犹疑一下,他还微笑着,念着小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却喉头哽咽,“我已经活了这么久,又怎么会惧怕死亡。”
“我只是找不到死亡的意义,才这般活着。”
“可一想到他会亲手取走我的生命,我只觉得快乐。”
所以……
“明明我对他的枪口张开了怀抱,为什么死去的那个不是我呢?”
威尔斯先生的笑容微微扭曲,嘴唇颤动吐不出下一句话,他只好捂住自己的脸,暂时忘记这具吸血鬼的躯壳其实根本流不出眼泪。
面对他的倾诉,班西没有说话。
他的工作只有聆听,他是来聆听一个吸血鬼的临终告解,不是来给痛失爱人的吸血鬼做心理辅导。
要是威尔斯先生自己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说得想开了那是另一回事,但是这个角色不能由班西充当。
当班西进入这个工作之中,能量就已经开始在设定好的轨道上运转,他不可逾越自己所担当的角色职责。
这很重要,只有所有的部分各司其职,能量才不会脱轨,身在这个能量循环中的人才能安全,最后从魔法之中全身而退。
威尔斯先生默默抽泣了一会,又接着说下去。
他的恋人自杀身亡,从那之后威尔斯先生便戒掉了鲜血。
巫师制作的拟血剂难喝得要命,医院血库里的血袋酸涩冰冷,威尔斯先生习惯端着自己的那一半马克杯窝在这把椅子里,静静看着太阳升起时阳光攀爬上窗台,在厚重窗帘的缝隙照出光亮一线。
“他的任务终于要完成了。”威尔斯先生说道。
“他杀死了我的心脏,我的灵魂又要如何存活于这世间。”
桌上的蜡烛缓缓向着最下方燃尽,威尔斯先生注视着烛光明亮,在将要熄灭的那一瞬光亮跳跃一下,烟气“呼”地升腾起来,钻进瓶子里。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微笑起来,看向班西:“Lady,这是我最后的告解,我已无话可说。”
班西没有再点亮蜡烛,“那么,在太阳升起前,由我为您做最后的祷告。”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漂浮着,有如实质一般地漂浮,每一个音都跟空气碰撞,在空气里碰撞出细微而悠远的涟漪。
班西伸出手,碰触威尔斯先生的额头。
吸血鬼的皮肤冰冷僵硬,像是在摸一块大理石。
威尔斯先生闭上了眼睛,垂下头。
他听见巫师为他颂念起古老的祷文巫师都很温柔心软,才会聆听他这样污浊灵魂的告解,为他的离去祷告。
他听见巫师在祈祷他的死亡不会经受太多痛苦,祈祷他灵魂中的罪孽在太阳下洗清,祈祷他能渡过那条长河抵达彼岸,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可以为他敞开。
祷告的声音轻柔起伏,音调仿佛在歌唱一般,威尔斯先生慢慢地便觉得疲惫困顿,周围的一切离他变得很远很远,他沉在黑暗中渐渐感觉温暖,周围亮起轻飘飘的,萤火虫一般的光团。
这边……这边……
有声音对他说。
光团在他前方浮动又在他身边缠绕,拉扯着他往前面更深的地方走去。
去吧、去吧。
声音细小地响在他耳边,轻轻地在他身后推了一把。
于是他飞了起来,像那些光团一般在黑暗中漂浮。
忽然间他意识到,那些光团也是逝去的灵魂。
他也是。
……
班西拉开了窗帘,窗外的阳光扑进黑暗的怀里,他看着威尔斯先生在阳光里燃起一捧火焰,静静恋人的怀里化为灰烬,填塞进骷髅凹凸的骨骼缝隙。
“真好……”班西说道,松开自己抓着窗帘布的手。
他看向时律,自己的“丈夫”今晚大概完全处于迷茫的状态里,既听不懂威尔斯先生那虐恋情深的狗血爱情故事,也反应不过来这件工作的前因后果。
要不然怎么会因为威尔斯先生的死去而被吓了一跳,虽然在此之前班西已经充分告诉过他这次的工作内容。
“我觉得真好。”班西站在阳光底下,对着时律微笑。
他身上的裙子裹在身上,依旧沉重地拉扯住他的灵魂,但他某一瞬间突然清明起来,游离在外的灵魂被拉扯回身体。
“你说怎么办,一想到我会比你先离去,”班西的语调轻快,拉住时律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的心里只觉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