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死的那一年是个灾年,人们传说是祭品不够水神发了火,大雨数月不停江水泛滥淹了田地冲塌了房子,本就遭了灾的地方雪上加霜。
他年老体弱无依无靠,饿死在了江水边。
“幸好您问的是我。”王老慢腾腾地说道,“那年大小妖怪给连锅端得干净,一场大水下来喝奶的崽子都没放过。”
他也是死得凑巧,等他成了鬼恢复意识,已经是云收雨住江水退去,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他四处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附近妖怪一个都没剩下,他听人们茶余饭后闲谈,说是恶龙惹恼了猫王爷,被猫王爷给斩杀了,从此他们再也不用祭水神,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从那之后,猫王爷新建的庙里都是踩着一条蛟的塑像,人们不敢把龙雕上去,唯恐得罪了其他龙王爷,又想着用猫王爷镇压恶龙以免起卷土重来,便改龙江为交江,把龙刻成蛟的模样。
可猫王爷只是乡间流传的妖仙,没什么正经寺庙也不太有人供奉,甚至谁都不能确定猫王爷是否真的存在,所以新搬来的妖怪也好鬼魂也好都只将其当成人类编出来的故事,私底下关于真相有无数说法。
如果班西找到了妖怪来问,能问出十几种关于恶龙消失的猜测。
“但我死的时候,看到了一点。”王老陷入了回忆,比划着描述道,“那么大那么凶猛的一只野兽,在和一条长蛇撕咬。”
隔着电闪雷鸣黑沉的江水,濒死时他看见的多是幻象,可他确实看到一只野兽在江水上与长蛇搏斗,瓢泼大雨和淋漓而下的血液混进江里,淹没他身体的江水粘稠,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油。
他还能描述出那只野兽的眼睛,金子一样的颜色在电闪雷鸣间闪闪发亮,将死未死时一错眼,恍惚以为是晨曦将至。
那也许就是猫王爷的真身,只那么看一眼,便想要俯首叩拜。
……
管理中心里被时律找上门的钟双明愁眉苦脸,“这事我真不能说。”
时律坐在他对面,微微眯起眼看他和那种因为紧张或者尴尬而虚张声势不一样,他正经严肃的时候反而不会太板着脸,只会在看人的时候稍微眯起一点眼睛,便透出叫人大气不敢喘的沉重压迫感。
一进门看见时律这神情,钟双明差点以为这位的记忆恢复了。
话说时律是不是就维持着这个表情进的管理中心……这么一想,钟双明就知道今天得去上门安抚一下受到惊吓的某些先生们了。
唉。
劳碌命呀。
他心里吐槽,见时律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再接着接自己的话,“不是我不想跟你讲,但跟你讲了也没有用,就跟开路一样,我跟你讲了东南西北没用,你得自己把路挖出来。”
要能说他第一次见面就什么都跟时律讲了,还用拖这么好几年拖到被时律找上门来问。
不过他也从时律那个表情的冲击中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不然一直都不怎么着急顺其自然的人,怎么会突然问起自己忘掉的记忆。
“一点点。”时律揉揉额角,那种被回忆冲击过的飘忽感还萦绕在他身边。
他说想起来了一点点,那就真的是只有一点点,几个晃动的镜头片段,电闪雷鸣江水汹涌,天昏地暗的画面里提取不到任何重要信息。
他依稀能听见两声兽吼,低沉澎湃于天地间如惊雷乍响,他跟着那声音张嘴,听到的是两声干巴巴的“留留”。
而后他的灵魂像是突然意识到跟这个身体不匹配,中间缠绕着的那根橡皮筋拉扯,他的意识忽远忽近。
晕得有点想吐。
钟双明问清楚了他想起来的画面,脸色不怎么好地犹豫了许久班西已经打电话过来询问时律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来的久,而后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给一点提示。
就一点点。
他心虚地想,眼睛看向手里的茶杯,好像从中看到时律记忆恢复后被拔光毛的自己。
“神、你知道神明的存在……”钟双明咬着嘴唇想该怎么措辞,“你说是人类创造了神明,还是神明创造了人类?”
见时律又眯起眼,钟双明赶紧举起手,“我真的只能说到这了,你可以回去问问那位班西先生,我知道你肯定没听懂。”
他们这些天生天养的异兽谁会没事思考这些问题,还不是生出来啥样就啥样,因缘际遇从心而为皆由天定。
只有人类才会去考虑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把本来简简单单的事情弄得无比复杂。
时律没从钟双明这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好记下了这个听起来就很没逻辑的问题,又打劫了几瓶能稳定他现在状况的丹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