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近了。平时的他从不害怕打雷这种小事,可这一次的雷声近得就像贴着玻璃,在他的耳边炸开。
“过来。”
秦深在心里数了三秒,三秒后,还迟迟不肯挪动的谢景迟就被人抓了过去。
“这样还怕吗?”
秦深的手比他要大一些,正好能将他的手掌全部覆盖住。
谢景迟有记忆以来头一次,在打雷下雨的夜里被人耐心地哄着闭上眼睛。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真的太麻烦太难对付,秦深还是不耐其烦地替他隔绝掉那些可怕的梦魇。
他靠着秦深的胸膛,靠着这个人的心跳冲淡了恐惧,最后慢慢地睡去。
谢景迟以为自己能够一觉睡到天亮,可是半夜里他再度惊醒。
三点半,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腰上搭着某个人的手臂,为了不惊动他,这么多年早有经验的谢景迟安静地偏过头。
天是黑的,像一片曝光过度的胶片,沉沉的不透一丝光。
雨同样还在下,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如同要将天和地连接在一起,变成一片清净的、什么都没有的废墟。
听了一会,谢景迟才发觉自己的后背都是冷汗,心跳得很快。
他隐约记得自己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
五岁以前明明是他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却像做了噩梦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许久以后谢景迟才知晓,这注定不是一个安稳的六月。
湿漉漉的梅雨季节里,气象台连发三次红色暴雨预警,谧江上游某座小城因此爆发泥石流,无数人彻夜不眠连夜抢险,还是有不少生命就此遗憾地离开了人世。
在这样一个惨剧频发的夜里,沄港市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距离南安路数十公里的城市近郊,因为大雨冲刷开了表层掩盖的泥土,某个人被深埋的遗骸终于得以重回人世。
第57章
谢景迟不记得这是他第多少次做这个梦了。
炎炎烈夏,蝉鸣依稀,安静的午后被尖锐的警笛声撕开了一条裂缝。
蒙着白布的担架被人从屋子里抬出来,大约是出于对死亡的敬畏,所有人都静默着不发一言。
“爸爸!爸爸!”
还没有成年人腿高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他一边跑一边喊,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逼仄静寂。
“你们要带我爸爸到哪里去?”
沉默的、面目模糊的人群像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洋,将“他”和担架上的那个人远远地隔开。
这条路对“他”来说就像人的一生那样漫长,在“他”好不容易触碰到了白布的边缘,忽然有人从后方将“他”扯开。
“别过去,小迟,别过去!”人群中唯一能看得起脸的女人不顾“他”的撕咬扯打,将“他”从距离担架一步之隔的地方带离。
“听阿姨的话,别去看,这不是你该看的。”
她抓得很用力,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过了会,“他”停止了挣扎,茫然地和她对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去看爸爸?”
她摸着“他”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脸颊,将“他”按进自己怀里,低声说,“别去看,很吓人的,先生肯定也不希望你看到他这幅样子……”
“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天真地,“那等爸爸病好了,我还再看到他吗?”
“……”
离人群不远的地方,成年后的谢景迟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出拙劣的闹剧。
抱着“他”的女人如同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和站在远处的谢景迟遥遥相望。
“小迟。”她这样呼喊着,不知是在劝慰她怀里那个孩子,还是在叫他这个突兀的旁观者。
“申阿姨。”谢景迟礼貌地同她颔首致意。
下一秒,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最后定格在一个扭曲的笑容上。
这是一副很诡异的场景——女人的上半张脸在哭,而下半张脸又在笑,两种截然不同神情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给人带来强烈的割裂感。
看过了太多次,谢景迟早就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这一切,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和悲伤。
“就这么好笑吗?”
他不知道对这个曾照顾了他三年多的女人来说,用提前准备好的空罐换掉江行云从不离身的哮喘喷雾,害他突发疾病死在家里,就这么值得高兴吗?
通常来说,女人不会给他然和回应,然而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当问句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谢景迟清楚地看到,女人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变成了两个黑乎乎的洞,从孔洞中流下了鲜红的血泪。
“我好痛啊,小迟,我真的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