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门_作者:托盘天平(3)

2019-05-01 托盘天平

  他笑起来精怪般美丽的眼睛浮现出一种非人类的金属制美感。罗晔看那双泛起笑意的奇特眸子,心神如同白蜡烛的火苗一般晃动,不自觉地,语气中便带着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温柔:“你是哪个病房的?”

  “我不住这个疗养院,”他坚决地否认了,于此同时罗晔也意识到,他在控制自己的每一个呼吸。

  罗晔仔细地打量他,问:“那你从哪里来?”

  “我从镜子里来,你可以叫我禾远。”禾远说起话的时候,小臂会随着音节摆动,手指也跟着灵活地舞动,罗晔借着闪电的光芒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手臂上血管突出的阴影。而他发现罗晔紧盯着他的手臂时,便又紧抓着椅子控制自己动作的幅度。

  那双奇异的眸子勉强能让他的天方夜谭可信点,但罗晔知道他一定有病。

  禾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我在控制我自己。”

  罗晔也微微笑了笑,但笑得很肤浅。

  禾远不满道:“你要相信我。”

  “我现在很困,外面下大雨,我又很冷,一切都是因为你,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故意说这样的话:“你愿意出去,然后关上窗子么?”

  “我不能动,”禾远张张嘴,磕磕巴巴像背诵书本一样说:“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蝴蝶效应,说点我没听过的。”

  “我是一个蝴蝶,”禾远一本正经道:“现在还不是我扇动翅膀的时候。”

  罗晔坐直身子问道:“禾远,你要在什么时候振翅呢?”

  隆隆雷声中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沉默良久,颤声道:“我不能,我不能让你死了,决不能——你……”

  闪电的冷光照亮了那一片黑暗,椅子上空无一物,粉绿色的墙壁被那光芒照得煞白,罗晔跳下床,雷声轰鸣中赤脚站在满是雨水的冰冷地板上,他先是试了试椅子的温度,又仔细地翻找了屋子里每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他没有去看窗外——这是七楼。

  罗晔走到镜子前,拽掉了镜子巨大的罩布,一人高的镜面上密集地排布着冰凉的雨水。

  禾远没有说谎。

  一位医生的手记是如此写作的:

  病人十六岁,自杀未遂,手臂上绑着绷带:

  “我脑子里有另一个人,但我知道我不是有病。他是我的鬼魂,他一直在,就蛰伏在我的灵魂中,他是我的血液,是我的内脏。他不想我死,我也就一直活到现在。”当他谈起这个未知的灵魂时,明亮的眸子便闪烁着奇妙的欢喜。病人看上去非常年轻,头发留得有些长了,微卷的发尾在日光下显出棕调的色彩,像反映一切苦难老旧积灰的胶片,冥冥中如破灭的幻象一般,“但是他离开了,或者躲起来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但是我非找到他不可。”

  病人的父母是体面人,他们一刻也忍不了他的喃喃絮语,立刻对医生说:“他是病了的,但不严重,吃些药就会好的。”

  “他强迫过你,或者伤害你么?”

  病人顿了顿:“当然不,他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我,你要知道的是永远!”

  病人母亲激烈道:“他要你死了!”

  他回过头,瞪着他的母亲,因为回想起与死亡擦肩而产生的恐惧而颤抖:“是我要自己去死。”

  作为一个医生,我谨慎地要求他的父母离开,男士暴躁大声地对女人低吼:“他没有病!”

  病人依旧是平静的,司空见惯一般维持着冷漠甚至是呆滞的表情。

  “你愿意对我说说那个人么?”

  “可以的,先生,”他羞涩地笑了:“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见到他就爱上他了,他告诉我,他会保护我,有一天他会带我离开,然后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

  “离开?离开什么地方?他在什么时候告诉你会带你离开?”

  他回避这个问题,但在我的坚持下,他流着泪说:“离开家,在一次,我父亲拽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卧室里拖行出来的时候,他这样告诉我的,他不会食言的。”

  绝大部分DID患者在《DID患者五项独立研究报告》说在童年期经历过令人发指的虐待,根据这一观点,DID始于童年期,因想要从那种巨大的无望感与无力感中逃脱但又缺少资源与逃脱的方法,儿童可能通过解离从而逃进幻象中,变成另外一个人,这实在是令人伤心的结论,我说:“他是通过让你自杀来逃脱家庭暴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