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门_作者:托盘天平(36)

2019-05-01 托盘天平

  但某种意义上是好的,至少他们感受不到无知带来的羞愧。

  “其实我是快乐的。”他把这句话咽下去,换了个凄楚可怜的说辞:“日子很难,有些过不下去了。”

  同窗们坐过来安慰他,说:“有什么事找兄弟。”然后一个个低下头,拉黑他。

  禾远觉得挺好玩的。

  回家之后他父亲在出租房里走动,见他回来了,问:“同学会怎么样?有人要帮帮你么?”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他们把我都拉黑了。”

  “上次找你的律师?”父亲病得很厉害,药物很贵,胰腺癌要吃的吗/啡也愈来愈多,他人瘦得可怕,却还能动,像个行走的骷髅:“别怪爸爸多事,以前是爸爸对不住你,我认罪了,这不是么?报应来了!但是你还要生活啊,我放不下你呀,房子卖了你依靠什么呀?你怎么在城市里立足啊?你可怎么办啊我的孩子。”

  禾远专注地望着他,像看着什么新奇的动物,他说:“上次的律师找错人了。”

  父亲眼里那唯一一丝火苗也熄灭了,禾远却再添了一把火,他说:“我卖了房子,明天你就可以去医院住了,你还可以活很久,看到我过得很落魄。”

  “孩子……”

  “你要说我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我一直是别人家里的好孩子,”他眼中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匹配的天真的光芒。

  他父亲将之归结为上次律师的到来与艰难的生活使他精神错乱了。

  禾远说:“我真的没事,我感觉现在好像……回到了十六岁,什么都没开始,什么都没结束,好像我们之间还有联系一样。”

  他父亲以为他说的是闻寄,心中更为愧疚:“孩子,闻寄不存在。”

  “那是你认为他不存在,”禾远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没有闻寄,现在我就是你手上的一具尸体。”

  他父亲擦着眼泪,说道:“我的病不治了,我们去立交桥上,你把我推下去,让我死了吧。”

  “你不该死在我手里,”禾远望着他,非常不解:“你属于你的命运,你不属于我。”

  当你完成你的命运,我们之间就没有一点关系了。禾远觉得很轻松,但他说出来他父亲九成九也不会相信。所以他打算去看看他母亲的情况,他母亲住在出租房唯一的一间卧室里,因为阿兹海默症而不断的丧失短期记忆与叙述自我的能力。

  “这是什么?”他在他母亲面前拿出一只钢笔,他苍老的母亲转向他,用那双已经没有神采的双眼看他手中的物件,“是铅笔。”

  他叹口气,问母亲:“我是谁?”

  “是圣米歇尔山修道院。”

  他母亲度蜜月的时候去过那里,虽然她不常说,但她总是念念不忘,她已经将很多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她还记得这些。

  他把母亲的手搁在自己脸上:“我是你儿子,我叫禾远。”

  母亲浑浊的双眼在阳光下像玻璃珠似的闪着光,她苍老的面孔再看不出年轻时傲人的风采,禾远望着她,心中充斥着难言的悲伤,可毫无准备地,她便扬起手臂,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他停下来,揉了揉面颊,问道:“要去做个指甲么?不做19块8的那种,做最贵最好看的那种。”

  她母亲来了兴致:“好,做指甲,我们去了慕尼黑,我和去悉尼,登上了火车……喝啤酒。”

  他们结伴去了美甲店,他母亲又问:“这是哪?”

  “美甲店。”

  “十九块八?”

  做美甲的女士笑脸垮了,他便赔笑道:“我母亲老年痴呆,我付双倍的钱,麻烦等会儿……哦,谢小姐,您来了,能帮我母亲做个指甲再修一修脚么?”

  谢小姐正在给一位女士修眉毛,听了禾远这样说,便转过头,快乐的点点头,麻利的姑娘很朴素,知道禾远母亲的情况便如何也不肯收那多出一倍的钱。

  禾远是谢小姐常客,他们是认识的。

  他母亲才坐下来,他的手机便开始震动,没办法,他只得一手扶着母亲的肩膀,一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李律师。

  他微不可查地叹口气,摁掉了电话。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谢小姐与禾远一起哄着母亲做好了指甲修净脚,他母亲说:“孩子写作业,做早操上校车。”

  “上校车,做早操。”

  他母亲停了一会儿,嘴里嘟嘟囔囔个不停,但她年轻时理智与才华便少得可怜,而阿兹海默又狠狠地摧毁了她一切的表述能力,禾远觉得自己的母亲很可怜,即便他因为母亲的迁怒与熟视无睹而痛苦,但他实在不能更渴望母亲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