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位御主_作者:南野扬(106)

  有一步一朝圣的佛徒,沿路虔诚叩拜。

  连带着,她的心也渐渐放空,目光悠悠,沉静前行。

  她在走着只属于自己的朝圣路。

  只要从下游一直向前,定能走到喜马拉雅吧?

  是的。

  她要去喜马拉雅,去喜马拉雅山脉登上最高的……珠穆朗玛。

  霜雪击打着她身上的衣服,头发,背着的东西。

  但是,攀爬的过程不能停下,更不能摔到。

  与尼泊尔境内的珠穆朗玛南坡相比起来,位于西藏的‘阴面’北坡,就几乎处处是困难了。不仅要面对神出鬼没的飓风,一条巨大的冰裂缝,还有近乎直角的数百米陡坡。

  与北坡相比起来,珠穆朗玛峰的南坡可以称得上慈祥又温和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旧选择了这里。

  当地的藏人领了她寻找向导的工作,却令人意外的一分钱没拿。

  在出发前,那藏人看着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草燎出的薄烟萦绕在鼻息之间。

  那是个中年人。他瞎了一只眼,颈间挂着一串子绕了两圈的骨串,脸颊红到发褐。

  抽烟又喝酒,话却不多。

  藏人有些神秘,在当地颇有名望。

  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才接了这个九死一生的活计。

  他用只剩了一只的眼睛看了小姑娘好一会儿,才道:“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她没好意思问,不……与其说是不好意思,倒不如用恐惧来形容才更恰当一些。

  那个人,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一样。

  目光幽幽的,像倔强着不肯熄灭的火。

  “走吧。”他拽着牵牦牛的绳,深一脚浅一脚,带着少女踏入深山。

  从青翠的树,潺潺的溪流,到枯朽的枝桠,以及连一根枯枝也没有的冰与雪中。

  然后,就是那些难以跨越的,奇险的天堑。

  藏人一直在前方领路,牦牛被舍在了半路上。没有办法,那时候再向前,即便是牦牛也上不去了。

  能上去的,只有不死心又不服输的人类而已。

  趟过飓风,穿过裂谷,用大冰镐敲上近乎垂直的陡坡。

  他们腰上缠着安全绳,用大冰镐钉进寒而厚的坚冰里,一步一步向上,走往云上的世界。

  云上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

  高且遥远,是没有你的世界。

  这一路走来,她看到了死在路上的人。

  风干的尸体,连带着防寒的衣物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艳丽颜彩。

  好在,他们并没有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员。

  青春靓丽的女孩,站在世界制高点的那一刹却哭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

  她哭的很安静,也很压抑。

  只有一个泪滴落下,却眨眼间在厚重的雪镜内凝结成了冰做的珠子。

  风雪满头,好似白首。

  只因那一句话。

  她越过重洋,徒步横穿一个版图庞大的国家,翻越无数大山,看了不知多少种没有见过的植物的枝与叶。

  但是事实证明了,即使她登顶了珠穆朗玛,也无法再拉进与那个人的距离。

  是啊,真好笑。

  妈妈明明是出车祸死去的,怎么可能在珠穆朗玛峰的顶上。

  少女自嘲的笑笑,看着眼前终年不化的雪。

  她从自己的手套口处翻了翻,笨拙的摸出干且碎掉的格桑花花瓣。

  “妈妈格桑拉,妈妈格桑花。”她用典型的日本口音的中国话,咬字过于清晰的唱出了一句歌。

  她看着格桑花田时,有个藏族的女孩教给她了这句歌。

  趴在你的肩上,能说悄悄话。

  倚在你的怀里,就到了家。

  “您在我的心里,永远是……童话。”这一刻,她眼前似有画面浮现。

  庞大的兽压塌人工岛,海水滔天。

  天空之上,有苍蓝的鲸鱼摇起尾鳍,肆意飞舞,搅动层云。

  身后不远处的藏人看着呆滞在山巅的她,单只的眼里积淀了与珠穆朗玛峰巅积雪一般苍白的肃穆。

  致敬一个世界的死亡,以及新生。

  而现在的加拉哈德并不知道,这句话会在女孩的心里留下这么大的影响。

  他有些无力的抬起手,片刻又蜷缩了回来。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无法抓住。

  譬如沙子和水,还有知晓无法改变的那一刻。

  他抓不住那位一心求死的女士,却能将小女孩带向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