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了。”
萧然又抡捶砸了好多下,每一下都“梆梆梆梆”充满了动感的节奏,直到穆南城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已经涨到了三个那么大,萧然才停了手,他把锤子往自己肩上一扛,皇恩浩荡道:
“那你就平身吧!”
穆南城缓缓地转过身,看到萧然逆着光站在那里,少年扛着棉花做成的锤子,光着脚丫,小脸泛着红润的色泽,形状漂亮的眼睛像是两弯新月,盛着细碎斑斓的光。
穆南城的心脏被一股尖锐的疼痛攫住。
“我们扯平了,穆先生。”
萧然看着他,用一种宣告似的语气,没有什么优越感,也没有施舍和恩赐的意味,就好像一个小孩被同伴欺负了,自己又把人揍回来。
然后他们还可以做哥俩好。
那些造成过的伤害是真的,看透你拙劣的心机是真的,原谅你也是真的。
穆南城走过来紧紧抱住萧然,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胸腔里那个纠缠了他十一年的心结,那一块终年积压在心上的坚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残冰融化成细腻的水流,从眼眶里溢出,流进萧然的脖颈里,带着灼痛皮肤的温度。
穆南城从记事开始到如今,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成年之后,所有的眼泪几乎都是为萧然而流。
他这样爱着,又百般愧疚,想亲近,又不得不逃离。
“我要他”和“你不配”,这两个念头在无数个日夜里像是两只死死攥住他神经的利爪,将他往两个方向撕扯。
长年累月的求而不得镂刻在骨子里,执念深植在每一寸骨血中。
因为亘在心头的这一桩亏欠,他生生错过那么多年。
没有人知道,日益加深的爱与愧交织能把一个人折磨到怎样的生死不能。
没有人知道,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不敢争取,不敢打扰,只敢远远旁观任心内鲜血横流是个什么滋味。
没有人知道,一个男人在深夜里被思念和不甘凌迟到哭成狗是个什么滋味。
到如今这个孩子,就这样轻描淡写捶了他一顿,然后告诉他,“我们扯平了。”
穆南城的喉咙里仿佛扎满了一排排倒刺,一开口血肉模糊:
“这样……你好像亏了……”
“我是债主,怎么讨债我说了算啊,”萧然煞有介事地说,“欠债这种事,把老赖宰了是最下下策,最好的办法是留着人,让他慢慢还,穆先生,你说是不是啊?”
“嗯……萧然真聪明……”我会慢慢还,还你一辈子。
萧然歪了下脑袋,乌溜溜地眼睛探究而深思地看着穆南城:
“其实穆先生很多事情已经做得很好了,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改邪归正的吗?”
穆南城深深凝视着他,轻轻“嗯”了声。
就是因为你,就是想做给你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走到你身边去,初衷是你,终点是你,只是为了你。
萧然抬手摸了摸穆南城发红的眼眶,他发自真心地道:
“穆先生,我不是圣父,不会无缘无故原谅你,那件事情,其实跟你的关系不是很大,在深网上发帖的不是主谋找的绑匪,而是一个混混不知在哪里听到的风声,知道我值很多钱,横插了一杠,真正的绑匪是要我的命,所以某种程度上,冥冥中,你的掺和反而是保了我一条命。”
穆南城摇头:
“那些没有发生的事,不足以成为我逃避惩罚的借口,你被绑架,确确实实就是跟我有关,当年我在医院看到你……”
当年在医院看到受伤的萧然,穆南城几近崩溃。
然而也是这件事让他知道,他再像一滩烂泥一样地苟且偷生,除了害人,他在这个世上一无是处。
萧然年纪还小,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宋贺两个老爷子虽然都器重他,但是宋仕明的心不在贺乔身上,以后把远山让给宋枢衡继承怎么办?而贺家也有嫡亲的孙子,萧然再受宠也是外姓人。
这孩子身上背负着巨大的财富,性子又那么单纯,有多少人想骗他害他,关素风能容下他?就算他顺利继承远山,那些老董事会不会欺负他?他的舅母为了自己的儿子会不会也打压他?豪门里为了争夺家产能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穆南城可是从小看到大的!
这么一想,穆南城简直连呼吸都不能够了。
我不能让他以后走我的路。
被人时时防备,监视,折辱,打压,最后毁灭。
我得保护他,我不能让任何人再欺负了这孩子。
但是……我能做什么?
穆南城一阵茫然。
他在这几年里,极尽颓废和荒唐地活着,书没有读完,本事也没有学到,染了一身毒瘾,连穆进淮派来监视他的人都放松了,只要他一天还在跟上线买货,那些人都不屑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