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话题洋洋洒洒,慢慢说回了沈凤仪,当年沈凤仪在贺家大院当着众人的面责打穆南城给萧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自己是被贺乔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所以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会打自己的孩子。
穆南城抓着他的手把玩着,缓慢地说: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跟我母亲相处得都不是很好。”
常言说庭院深深深如许,这说的便是普通人家和豪门结亲,往往会受到更多的排挤。
沈凤仪年轻时是南江有名的梨园名角,嫁进穆家那是传说中的“飞上枝头做凤凰”,婚姻的前几年因为丈夫宠爱,她很是过了一段风光日子,即使有人看不起她,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
生下穆南城之后,她的地位就更稳固如山。
然而好景不长,穆南城的父亲意外去世,穆进淮掌控了穆家,把他们母子从梨湖庄园的主宅赶到了家里佣人居住的小楼里。
“其实父亲死后是给我们留了一笔钱的,如果她带我离开穆家,我们也能生活得很富足,但她不甘心,她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维持自己上流社会人士的体面上,她宁可忍受佣人的羞辱也不愿意离开穆家,这里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对我父亲的感情,但更多的,是‘穆夫人’已经成为一顶比她的生命和儿子都更加重要的冠冕。”
大户人家里连狗都知道从门缝里看人,更不用说人了,沈凤仪白天在佣人那里受了气,晚上在房间里就抱着小南城又哭又骂。
“她把人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她生活在这个年代,却依然固守着‘妻凭夫贵’,‘母凭子贵’的思想,她以为只要我像父亲那样强大起来,就可以让她得回失去的一切富贵,她整天跟我说,我是穆家嫡系的长子嫡孙,要是在古代,我就是真正的皇太子,穆进淮他们不过是狼子野心鸠占鹊巢,”
穆南城勾起嘲漫的笑意,他始终握着萧然的手,拇指在萧然的虎口处不停摩挲着,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最是泄露人心里压抑烦躁的情绪。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懂,我就按照她的要求好好读书,我听说你小学只读了两年,”
穆南城侧头笑看了萧然一眼,
“其实我小学也只读了三年,然后老师就说我已经没有必要再接受小学教育,建议我直接跳级,从那之后,穆进淮就让我留在了梨湖庄园里,每天让人带着我打鸟摸鱼,我母亲当然也知道穆进淮的心思,她确实为我做了很多,明知道南江那些贵夫人看不起她,每天在背后耻笑她,她还是汲汲营营地要跟她们来往,给她们唱戏,逗她们开心,刷足存在感的好处就是,我们母子成了上流社会许多人酒余饭后的谈资,关注的人多了,穆进淮就不能明目张胆地养废我,只好又把我送回学校,但他不让老师再给我跳级,直到我十一岁才让我去读初中。”
他捏了下萧然的脸颊,玩笑道,“那时候你还在包尿布呢。”
萧然没有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默默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隔三差五都会遇到意外,出课间操一群学生走在一起下楼,忽然有人就会推我一把,有时候走在大街上,也不知从哪里就能落下来一块板砖……吃一堑长一智,亏吃得多了,我慢慢就学乖了,我不再走读,也很少单独一个人外出,但那远远不够,我后来才意识到,只要穆进淮一天觉得我是威胁,我就不可能有太平日子,于是我开始跟混混玩在一块,学着抽烟,逃课,考试垫底,我演技很好,骗过了穆进淮,也骗过了我母亲。”
“她看到我这个样子,几乎发了疯。”
“她看不得我这样堕落,她每天都来学校,一到放学时候就盯着我,不许我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如果我不听她的,她就会不管不顾地打我……”
穆南城的脸没有明显的神色变化,但那双眼睛却凉了好几个度,
“我没有办法让她知道,如果我想要前程,就会没了命,她一个女人家,虽然有点心机,却怎么也不相信现在这个世道里,有人想要我的命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她拼命想逼我上进,我却恨她拎不清形势,她离不开穆家,一直幻想着能够重回梨湖庄园主宅,我也恨她的虚荣和懦弱把我们逼到了这一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压抑,母子之间不断地较量,像是两块坚硬的石头不停碰撞,直到彼此都头破血流,直到我出了国,我们才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穆南城低落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尽管这样,我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她为我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道理我都懂,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