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样一个画面,活似有一只手生生抽去了沈凤仪的骨头,她跌坐在椅子里,脸色僵冷灰白,竟像是死了一般。
然而那画面却像是地狱里追索出来的恶鬼缠绕不休,她看到那个男孩抱着头蜷缩在窄巷的角落里,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对他疯狂拳打脚踢,最后抢走他身上所有的现金;她看到肥胖的女房东把男孩的行李全都扔出了门,狠狠地啐了他一脸唾沫;她看到男孩背着行李包一瘸一拐地走在苍灰色的天空下,身后的大学城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的最后,她看到男孩滚倒在逼仄狭窄的小屋地板上,将自己的脑袋重重地往地板上夯——
……
朦胧中,一段遥远的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对话像是探头出穴的毒蛇一般,复又在她耳畔嘶嘶盘旋:
“妈,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能不能回南江去?”
“你要回来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国,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里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你是一个男孩子怎么能那么软弱?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在哭?那么多比你还要小的孩子在国外都生活得很好,南城,你要懂点事,我们跟别人不一样,我们没有退路,妈妈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爸爸英明一世,你能不能为他争点气……你要是半途而废地回来,就不要认我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太软弱了南城,别人能在那里生活得很好你当然也可以,你是比别人笨还是比别人少胳膊少腿?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有点长进,你是去学本事的,不是去国外享受的,你要争气……”
“你什么都不明白……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
沈凤仪浑身颤抖,她拼命地摇头,那一声声的诘问就像是一把把从时空里穿梭而来的刀,刀尖上凝结的都是她那年少的儿子的血。
“南城,南城……”
倒抽进肺腑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仿佛淬满了寒冰,嘶喘出来的气息却又灼热沙哑得犹如喷火,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沈凤仪的眼眶里涌出来。
穆南城的声线也像是被这水汽印染,幽凉又飘忽:
“让您看到这样的画面不是我的本意,当年我没有告诉您,本来也想过一辈子都不告诉您,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我永远不想让你知道这才是一个生在穆家的孩子真正的样子,这才是你的儿子真正的样子……”
特定的时光像是定格后的一帧帧泛着晦涩光影的旧照片,从穆南城的记忆相框里被他择取出来,晾晒给沈凤仪看。
他的小飞机,他的小爵爷,他在异国他乡走投无路苟且偷生的岁月里,唯一给过他帮助和慰藉的孩子。
……
沈凤仪捂着脸,在穆南城说到萧然绑架的真相时,她终于无力地伏在桌上,悲怆而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冷的书房里一遍遍回旋,她泣不成声,嗓子里像是有刀子在刮,撕裂颤抖得不成样子:
“南城……妈妈不知道……我不知道……”
穆南城合上电脑,把烟揿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离开座椅,走到沈凤仪身边把她扶坐到了沙发上。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
穆南城轻拍她的脊背,抽了桌上的纸巾想帮母亲擦眼泪,沈凤仪摇着头,背过身去,布满褶皱的双手牢牢捂着自己的脸,她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面对自己的儿子。
茶几上有一壶冷透了的茶,穆南城把茶壶拿出去,不一会换了一壶热的进来,碧绿的茶水散发着袅袅热气被他倒进杯子里,然后他把杯子轻轻塞进沈凤仪的手里,做完这一切他又打开房门,得到通知的郑慧瑜正不安地站在那里,穆南城轻声说:
“慧姨,你陪陪我妈。”
第103章
天光将亮的时候萧然醒过来了。
他的脊背贴着一堵坚硬厚实的胸膛,腰上的手臂有力而充满热度,耳膜边有微微的热息在拂动,那是穆南城在抱着他。
萧然有一秒的怔忡,他跟穆南城睡在同一张床上挺久了,但是他们一直分着被子睡,虽然穆南城经常会抢走他的被子,但是穆南城很少这样,尤其是清晨的时候贴他这样近。
太近了,丝被下两个人的身体严丝合缝,肌肤的热度穿透过彼此的睡衣传递到对方身上……男人在某些敏感的时候身体是禁不得这样相贴的。
前一晚的记忆如流水般淌过来,身体像是被什么敲响了一般,萧然有些难堪地把脑袋往被子里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