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面对面喝粥。大概是有了烟火气息,屋内仍是一片静寂,却不再觉得冷漠。
徐桉喝着粥,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出意外后,你没有安装义肢吗?”
陈沐阳愣了愣,才抬起头回答道:“装过一次的。”
他的声音不似平常,平静地甚至包含了些疏离在里面。徐桉抬头看向他,后者却垂着眼眸兀自搅动着碗里的粥,没再说话。
徐桉咬了咬唇,问道:“那后来呢?”
陈沐阳盯着碗里的粥看了很久,反问徐桉道:“徐先生,你不是问我赔偿有用没有吗,现在我告诉你,赔偿有用的。”
陈沐阳声音坚决,徐桉一抬头,刚好撞进陈沐阳的眼睛里,他看到对方目色平静,唇齿张合。
陈沐阳说:“它没救我的腿,但救过我爸的命。”
第13章
徐桉觉得自己听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里的小孩以一场意外为开端,陷入无尽的无助与无奈中,被生活的手逼迫着成长。从截肢到休学,再到举家陪同父亲四处求医,每一件事都作为直截了当的结果硬生生地甩进他怀里,不容他质疑,更不容他稍作喘息。
要向前走,不能软弱,故事里的小孩默默提醒自己。
徐桉听过那些困难,却只在眼前人的眸中看到一片清朗,像雨后山间的雾霭,洁白仿若新生,却带着不可抛却的厚重感,氤氲着薄薄的水汽,难以消散。
“截肢手术后,伤口愈合的情况不错。我按照医生的建议,装了义肢。可我那时候才十五岁,还在长身体,义肢装了一年多点,残肢就顶到了接受腔,就需要换新的。那时候家里商量,要不先缓一缓,毕竟安装一条好的义肢并不便宜。”
陈沐阳垂下眼睑,目光落在粥上,嘴角不自觉地笑了笑,看得徐桉心里发涩。徐桉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陈沐阳依旧低着头,轻声说道:“只是那时候没想到,缓一缓要用这么久。”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徐桉心上却像铅锤重重一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可嘴巴张开,未能发音。
大概是沉重的话说得太多,陈沐阳放下手里的汤匙,抬起头看向徐桉,对方拧着眉毛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沐阳心中了然,笑了笑,故意放轻松语气和他说:“和你讲个好玩的,你知道我那时候怎么想吗,我每天都祈祷自己不要再长高了,那样我就能早点装上义肢,我的右腿也不会因为左腿长长而显得更短了。是不是很傻,十六七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呢。”
陈沐阳语气轻快的话音里都带上了笑意,徐桉看见他弯起来的眼睛,心里陡然一痛,眉头拧得更紧。
为什么还要安慰别人呢?明明你才是负伤的那个人。
“没事啊,都过去了。”陈沐阳抿唇浅浅地笑了笑,“再说谁能不长大啊。”
可你用了最残忍的方式长大,徐桉心想,因为我。
“有时候,我觉得命数全由天定,无论人怎样挣扎都改变不了。”
陈沐阳自顾自地喃喃,说完又忍不住笑出来,他看向徐桉,问道:“是不是很可笑?”
徐桉没回答,他看到陈沐阳眼底里的无助。
他的痛苦,都是他带给他的。徐桉心想。
“其实也不可笑。我腿伤后第二年,我爸住院了,病情很复杂,我们跑了好几家医院,做各种检查和治疗,花光了家里之前的积蓄。如果没有当初我救的那个人的家人给的补偿金,就没办法进行之后的治疗,我爸也不可能多活之后的那几年。”陈沐阳说道,“所以你信命吗?”
徐桉摇了摇头。
陈沐阳笑,“我也不信,但我信因果。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扑上去就好了,那样右腿就还会在。可是又觉得很幸运,我用半条腿救了一个人,换了我爸的好几年。好像这一路总能化险为夷,身边遇到的也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陈沐阳说着,眸光收敛,聚焦在徐桉的眼中,“徐先生,你也很好。”
是你让我不必再缓一缓了,送母亲去疗养院、读书、安装义肢……很多很多,都是的。
“所以,徐先生,谢谢你。”
讶异不解中,徐桉的视线也落在陈沐阳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很亮,带着柔光。笑起来时,眼尾弯下又微微上扬,是很平易近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