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夜更深,走廊里只亮着几盏光线昏暗的雕塑壁灯,电话铃声不停的响着,从楼下传进走廊,在这样的深夜里份外刺耳。
艾尔知道这是哪里,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向着楼梯走了过去。
这里是他父亲继位前居住的温莎庄园,他在这里待产,就在这个晚上,有人趁夜在楼梯上泼了油脂,楼下的话机响了又响,直至将他吵醒,他迷迷糊糊的出来查看,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勾起了艾尔恐惧最深的噩梦,他知道母亲派来照顾他的嬷嬷已经被吊死在房间里了,她将成为自己出事承担一切罪名的替罪羊,因为谋害王子而畏罪自杀。
房子里的婢女和门外的守卫都已被人买通,艾尔却重复着那夜注定不被回应的呼救,重复着腹中难捱的绞痛,挣扎着爬向引他至此便恰时安静下来的电话机。血水浸透了轻软的棉质睡袍,在冰凉的地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他重复着即将失去孩子的恐惧,眼前一片模糊。
宝贝,坚强一点,爸爸还没吻过你温暖的小脸,还没牵着你的手教你走路,求你坚强一点,不要离开爸爸,求你,求你不要离开爸爸……
婢女从暗处走出来,当着他的面拔掉了电话线,站在那里等待他的血流光。
她就像一只穿着人皮的魔鬼,残忍,冷血,她没有心脏,皮囊下是无尽的贪婪与肮脏。
艾尔还是求了她,求她救救自己的孩子,求她不要那么残忍的对待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没有用,她毫不犹豫的抽开了艾尔挣扎握住的脚,冷漠的对他说,他和他的孩子都是皇室的耻辱,他们活下去是对皇室的玷污。
艾尔爬不动了,太痛了,他可以为了孩子忍受疼痛,却无法给予他足够的保护,看不到他在阳光下肆意奔跑快乐的将来。他是个无能的父亲,也许他根本不配做父亲。
不如……
将艾尔困在死境里的大门怦然破开,有人闯了进来,魔鬼被砍掉了头颅,艾尔落入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令人绝望的黑夜与梦魇戛然散去。
艾尔在池煊怀里睁开了眼睛,天已经亮了,两人仍在客厅里,只是换到了长塌上,阳光透过落地窗,映出一室斑斓的光。
池煊松了口气,疼惜的抚摸艾尔被泪水打湿的脸庞:“做噩梦了?”
艾尔抽噎着吸了吸鼻子,整个人被仍在堆集的安抚信息素包裹着,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海风里,吹散了噩梦里的血腥气。
艾尔抓住他为自己擦拭眼泪的手,带着鼻音说:“我还是没有找到你。”
池煊怔了怔,疼惜的亲吻他泪水迷蒙的眼睛:“对不起宝贝……”
艾尔柔顺的靠在他怀里,低声说:“没关系,这次你找到我了。”
这是第一次他在噩梦惊醒后,被人抱在怀里,疼惜的亲吻抚慰。
虽然他缺席了九年,错过了自己最需要疼惜守护的时候,但他的确是无心的。如果那时的自己不那么任性,不那么逞强,把怀孕的事告诉他,他绝不会放着他和孩子不管。他是自己在一众追求者里选中的人,最糟糕不过年少轻狂。他的心地是善良的,对自己的爱也无一丝虚假,应该他来承担的责任他不会推卸。他只是太年轻了,还不懂如何经营一段感情。
他们的分手其实是彼此放弃,他回头找过自己,想过挽回,自己却没再想过给他给他们一个机会。即使他没有被围墙挡在外面,没有在得知他想要挽回的人是一位平民不敢妄想的王子后退缩,自己也不会见他的。
所以“没关系”不是大度,更不是宽恕,而是艾尔终于向自己承认,他们的错过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错,只不过把过错全部归咎给对方,自己心里好过一点罢了。
发情期已经结束,但并不想分开,这样依偎在一起,被当做脆弱的珍宝捧在怀里,艾尔觉得安全。他也终于可以向自己承认,缺乏安全感的从来不止兰格一个,只不过他是父亲,是孩子的依靠,要张开羽翼为他遮挡风雨,所以他不能怯弱。
池煊问艾尔梦到了什么,温暖的指腹轻轻摸索着他被泪水洇红的眼尾。
艾尔垂眸回想似的静了半晌才道:“我想不起来了。”
不耐委屈疼痛的小王子没有消失,仍然驻留在他内心深处,说出来会禁不住委屈,还会让他想要重新接纳的人内疚的无以复加,说来无益,不如“忘了”吧,他们需要新的开始。
池煊看着怀里的人,而后覆住了他搭在小腹上的手,术后留下的伤疤被修复过,但还是留有痕迹。池煊喉头滚动,似是要说什么,但被艾尔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