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太哭道:“阿然,你坐下,舅娘再给你梳个头。”她想他整整齐齐, 干干静静地上路。
母亲和姥姥姥爷三位最亲的亲人, 在一年之间,先后离世, 方府里,安然就跟大舅娘二舅娘最亲近了。安然依言坐下,让两位舅娘给自己梳头。
安然坐了二十来天监牢,虽然寄园众人时常送衣服进去给安然换,头发却没机会清洗,积累了二十多天的污垢,两位舅太太一点不嫌弃,相互配合着,先拿篦子细细地替安然剔去头发里的皮屑和虱子,又拿发粉替安然搓揉清洗了头发,上了头油之后,才把头发紧紧地挽了一个髻,外面包了个棉质的网兜,再拿根铁簪子绾住。
安然这是去充军,以前那些讲究都收了,随身物品只以实用耐用为主。
越大奶奶和小少爷们都没有来,只安凌墨带着大公子和安浅秋来了。安凌墨跟大公子都淡淡的,只叫安然要保重自己,争取活着回来。
只有安浅秋,哭得直抽噎,她顾不得安然身上污脏,紧紧抱着安然,说:“五哥哥,你要回来。”
看着安浅秋那么悲伤,安然强笑着安慰她:“秋妹妹,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安然说这话时,忽然想到了方太太临死前跟他说的话,方太太伤得太重,没留下什么话,就一句“然然,你要好好的。”
现在安然清楚地体会出方太太的心情:她想他好好地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问凝只把自己收拾好的包裹拿给安然,然后又把那年纪蕴送给安然的鸳鸯双剑递给安然:“贴身拿着,防个身。”
这剑小巧又锋利,杀敌不行,藏着防身倒是极好的,冷不防-拔-出来给敌人一下,很能要命。
安然觉得自己对寄园众人没什么不放心的,觉得有问凝支撑着,又有梁小峰帮扶着,大家应该都能过得好好的。
只有阿辰,也背着个包裹,说:“子慕,我跟你一起去。”
安然不想让阿辰跟去北方吃苦,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本想拒绝。不过寄园众人一起相劝,说是大家一起决定的。不放心安然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充军十年,要个人陪着才放心。
阿辰就算不能混进军营去,在外面也有个照应。阿辰也已经辞了官,还去官府签了去晋江城的路引,一切早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跟安然一起上路。
说实话,安然得知自己要被送去晋江城充军十年,心情很是惊惶无惜。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过来后,安然都没有远离过亲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独自一人,无依无靠,该怎么活下来。
有个阿辰一路陪着,让安然觉得特别温暖,特别安心,他也就没有坚持,接受了大家和阿辰的好意。
一场话别,大家都依依不舍。
安然只觉得这十里送别的长亭,似乎人越来越多。有不少人,不少马车,都参差零落地远远停着,无形中,把方家,安家,寄园等人围在中间。不过,大家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围上来。
安然一扫眼,注意到人群中有个女子,穿着素白的衣服,站在车辕上,明显比别人高,比别人醒目。
安然看见了,只觉得心头一堵,心道:“这疯女人又跑来干什么?”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却见锦奾郡主只是站在车辕上痴痴地看着自己,见自己瞪向她,她也没有别的表示。
安然不想再看见锦奾,给自己添堵,很快就转开了目光。
在安然转过目光之后,站在马车下的一个老嬷嬷劝锦奾:“殿下,你看见安公子,安公子也看见你了。回了吧。”
锦奾郡主完全不理她,就那样站在车辕上,一直看到安然离开,看不见人了,方才跳下车辕。不知什么时候,锦奾郡主早已经泪流满面,脸上湿漉漉的一片。
上了马车,老嬷嬷又劝道:“殿下,收收心,忘了安公子吧,好好跟东方公子过日子,别赌气。”
那老嬷嬷曾是服侍流华公主的宫婢,跟着流华公主来到公主府。她曾旁观过流华公主跟杜老将军的感情纠葛,也见过流华公主跟钱驸马的冷战。如今,她似乎从锦奾郡主身上,看见了昔日流华公主的身影。
三十多年前,流华公主也是以下嫁钱驸马为条件,才保下杜老将军一命,改为流放充军。三十多年后,想不到流华公主的女儿锦奾郡主,也以下嫁东方明敬为条件,保下安然一命,也改为流放充军。
三十多年前,流华公主流着泪,默默地送别杜老将军,三十多年后,锦奾郡主也是流着泪,默默地送别安然。
这一幕一幕,何其相似呀,真是母女同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