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拜见安凌墨之时,跪下向安凌墨磕头,道:“儿子拜见父亲,感谢父亲庇佑!”感谢,是真心实意的感谢,真切地发自安然的内心。
这一谢,既是他自己的感谢,也代表了那些坚守在边城的将士,尤其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发配过去充军的配军们。
如果不是安凌墨兢兢业业地,一丝不拘地,绞尽脑汗地,殚精竭智地督建丽龙八城,首先一个,丽龙八城就不可能屹立在大唐北方十年不倒,其次,安然被充军过去,就没有温暖坚固的营房可以遮风挡雨,安然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五年。
安凌墨看见小儿子平安回来,也很是欣喜,忙把安然扶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打量了一会儿,道:“子慕啊,你长大了。唉。”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眶里似有水润泽出来。
安然道:“父亲也老了。”安凌墨的官位又升了一阶,人却老了一截。这些年,安然很少会主动想起父亲,倒是听当初参加修筑丽龙八城的老人老兵们常常提起安凌墨,一说起来,都满怀感激之情。大家因为感激安凌墨,多多少少对他这个安凌墨的儿子有所照顾。尽管,安然其实很不想受到大家这种爱屋及乌的照顾。
安凌墨亲自引着安然去安家小祠堂里向方太太敬了香,对着方太太的牌位,说:“咱们的儿子回来了。”
大爷安靖越还在外地任上,越大奶奶带着侄儿侄女们来看望了安然,因没什么感情,又还闹过打架,没什么话可说,很快便被安凌墨打发开了。
安凌墨留安然吃饭,说给他接风洗尘,安然不忍推辞父亲的拳拳好意。接风酒席就只得父子两人。
席间,两人的话都不多。安然很少这般心平气和地跟父亲独处过,大约,经历的事情多,年纪也大了,心态终于渐渐变得平和了。
安凌墨给安然斟了杯酒,安然端起来就喝。
安凌墨瞧着,问:“会喝酒了呢?”
“嗯。”
“在配所里喝的?”
“嗯。”
“好喝?”
“逢年过节才能喝上一碗,都渗了水的,寡淡。”安然微微走了神,似是在回味这些年,他在配所喝过的酒,又说道:“不过,很有滋味。”
那时候,生活灰暗绝望,没有一点盼头,逢年过节才能喝上一碗的水酒,成了配军们不多的盼望。每次喝下盼望已久的水酒,内心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安凌墨便笑着,再替安然斟上一杯,说:“回府里来住吧。你那清如院还空着,回头叫人收拾了,把围墙改改,圈到外院来。”
安然正在给安凌墨斟酒,闻言顿了顿,方道:“不了,我在外面住惯了。”他是真的觉得在外面住着,独门独户,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挺好的,自由得紧。搬回府来,这样规矩,那样规矩的,反而不够自在。
“你还在怪为父当时把你赶出去?”
“没有。”这也是安然的真心话。不知道为什么,去边关充军五年,心境变了,连带着,对很多事的看法也改变了。在以前一些难以接受,耿耿于怀之事,现在都变得无关紧要,云淡风清了。
倒是安凌墨显得有些执着:“你既不怪为父,为什么不搬回来住?你要是觉得舍不得你那些朋友,可以叫他们时常来府上走动。”
安然不忍直接回绝父亲,便换了个说辞:“太太不在了,府上到处都是太太留下的痕迹。”
安凌墨默然,举杯跟安然一碰,默默地仰头一饮而尽。这些年,他越来越感觉,自己是个贱骨头,方太太在时,他心头嫌弃,方太太离开了,他又处处觉出她的好来,真应了那句老话:拥有时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觉得可惜。
吃到薄醺,安凌墨问:“既回来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安然在丁忧期间,辞了太乐署供奉之职,本来,不出意外,等居丧期满,安然是可以起复的。只是后来闹出锦奾迷奸,安然殴打李子实这事,被送去充军了,起复无望。
安凌墨这一问,是问安然回到洛城后,不再做供奉,想做什么呢?还去勋贵士绅的宴饮雅集上献舞助兴吗?
不过,现在安然不是官身了,一个平民就没有资格成为勋贵士绅的宴饮雅集上的座上宾客,应召献舞的话……方太太不在了,安凌墨做为父亲,自是要关心关心安然。
安然只淡淡地回道:“不知道,没想好。等儿子想好了,再来同父亲说。”
大家都吃饱喝足之后,安凌墨放下筷子,又问了一句:“子慕,你也不小了,可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安凌墨之所以对原配恋恋不忘,无法喜欢上方太太,也是因为原配跟他青梅竹马,有着深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