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砣_作者:秤砣(38)

2018-02-21 秤砣

  她们重逢时,管平安早就看见向阳了,但她昂着头,有些刻意地没有出声。

  擦肩而过后,向阳后知后觉地追了上来,初秋的天气,有一丝暧昧的凉意,她穿着一件灰色的薄薄的毛衣,显得十分美好,看着管平安的眼神异常的激动。

  管平安在她抓住自己的手时,借故向下望,她看见自己那双发黄的球鞋。

  不是非要比较,但如果真正明白什么是失去,就会不由自主地讨厌那些好像天生什么都拥有的人,天性罢了。

  可向阳的喜悦那么真,笑容那样诚,让一无所有的她不能不动容。

  “她那时念商学院,热情开朗,成绩优异,虽然生活简朴,但也能看出家世不差,在他们的华人圈子里很受欢迎,本来应该有个美好的未来,……如果没遇到我。”

  管平安声音低了下去。她将半截烟灰弹进烟灰缸里,因留置的针头动作微微僵硬,但依然熟捻优雅。

  “刚到美国,人生地不熟,得罪了人,以为跑的够快就不会有事,谁知道原来早被盯上了,有一天我收到那帮人的简讯,向阳被绑了。”她的眼神渐渐飘远,随着烟雾消失失去了焦点。

  “你知道那帮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去黑市买了把手枪,赶到他们说的地方,或许他们觉得他一个人没什么了不得,只派了两个人留守,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个人一把枪,把他们都赶跑了。然后我找到关向阳的那间房,一开门,我就傻了。”

  苏留白见到管平安目光中瞬间闪过一丝恨意,夹着烟的手也变得颤抖,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她将烟用力地按在光洁的桌面上,烟蒂已经变得分崩离析,她颤抖的手才慢慢收回,谜一样的目光看着苏留白,风淡云轻地笑了笑,重新靠回摇起的床上,嗓音开始变得沙哑:“向阳的衣服几乎变成了碎布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上都是淤青和紫红,她得得索索地,像个支离破碎的布娃娃躲在墙角,头埋在膝盖里,看不清楚表情。我哭着抱住她,却几乎不敢看她,我连挪带蹭地背起她去了医院,她反倒轻轻地给我擦去眼泪,笑着让我不要哭。”

  管平安说到这,完全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苏留白坐在一旁,静静听她诉说。其实他心里无数个声音想呼喊,如果痛苦就不要再回忆下去,可他又深深知道,这是她所有伤痛的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不说出来,这回忆就会像一根刺在她心里一直扎根生长。

  那将是最煎熬最漫长的时光。

  想到这儿,他决定继续等下去,如果她愿意对他坦诚,他将成为她的医生,将这根刺彻底拔除。

  ☆、17

  过了很久,管平安手中的烟燃尽了,她把烟头插进烟灰缸,又点了一根。

  火机发出啪的一声,窜动的火苗将她沉默苍白的脸照显出几分脆弱。这样的举动与卖货柴的小姑娘般,试图通过这一点火光照亮自己的人生,带来一丝的温暖,因为她冻了太久了。

  她深深吸了口烟,又叹息般吐出。

  “我这一生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管乐去世,那是第二次。”她惆怅地说。

  “ 我守在医院里一步都不敢离开,可她本来是睡着的,我不明白怎么一会儿她就不见了?”管平安瞪大眼睛,眼里满是困惑。

  “后来,我在医院大门口找到了她,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从楼顶义无反顾地往下跳,然后碰的一声,像个气球一样破裂,我看见满地的鲜血,和她最后看我的眼神,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也要疯了吧。”

  管平安的手指又抖起来,唇也跟着发抖,苏留白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她的话在发颤。他起身倒杯水给她,她没看见,目光中惊骇的场景再次浮现,事实上那场景在她的梦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每一次到最后都与管乐苍白的脸,无声躺在病床上的镜头交融,她很明白她永远失去了他们,更明白这种失去对她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留白,我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更像一头猛兽,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每日每夜都在给自己挖掘坟墓,计算埋葬的时间……”

  她无助而一味地陷入幽寂的沼泽中难以自拔,过往难以计算的波折和痛苦像飓风一般袭向自己,她飘忽的难以呼吸。

  向阳,管乐,这两个名字在她脑海转来转去,他们在虚无的世界里飞快地移动,她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如何伸出两只手也抓不住他们。她急的哭了起来,她越哭,他们飞的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