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呢。”
“卑鄙伪善贪婪愚蠢小肚鸡肠冷漠自私傲慢凶残。”
“够了够了。”
李周曼笑:“你怎么不生气。在你眼里我呢。”
陈放笑了。
“笑什么?”
“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你是一个特别的人。”
李周曼望着他,他没有再说,她便一直望着。他翻开书假装看,一页页翻得缓慢,她仍望着,直到他坐不住了。
他对着书页里黑白的亭台楼阁,“我喜欢你。”
李周曼出乎意料又顺其自然地笑了:“真的么?太好了。”
陈放抬眼看她,眼带笑意:“只是‘太好了’么?”
李周曼笑得放肆,上前解他衣扣,“让我来告诉你吧。”
陈放微用力吸一口气,抓住她手腕,吻了上去。
李周曼躺在床上,想着此行的无聊,又想到此行的有趣之处多因厦门的无聊,世界真是奇妙啊。她如此感叹着,衣襟已经完全敞开了。
陈放不知过了多久,窗帘外透出远方的微光,浅淡如水,照映着整个房间。侧过头,见李周曼正看着自己,府下身吻了她脖颈,轻轻地。
李周曼微笑着,像个天使。
他道:“你上午睡的精神太好了是吧。”
李周曼抿了抿嘴,对他先下手为强的做法不以为然。
他与李周曼近在咫尺地对望着,他伸出手抚摸着李周曼的面容,从嘴唇到面颊,再向上至眼睛,李周曼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阴影像蝴蝶般合上翅膀停滞着。
后来李周曼坐起来,他们穿戴好去觅食。再次回到宾馆,一夜无话。
次日上午,他们换到一间离温泉近的民宿。高四层而四面皆是房间,中间围起的大片空地,错落摆放着白色秋千和茶几。内部结构是巨轮模样,蓝白底色拼接,横斜相支的桅杆木栏点缀着每个过道。巨大的船锚和船舵分别矗立船头船尾。
打开白色房门,双人床洁白得耀眼,室内日光更是明明晃晃,一整面墙漆成冰川与海,瑰丽的蓝与平淡的白相接。白色秋千悬在床畔,贝壳般明亮。
李周曼道:“这儿好亮。”
“不喜欢么?”
“没有。”
“不喜欢可以换。”
“没事。不用。”
陈放李周曼买的糕点放在长橱柜上。李周曼道:“没有大床房么?”
陈放见她坦率,微微愣了一下:“应该有。”
李周曼看着他。
“你等我一下。”
李周曼坐在秋千上等,不一会儿,听见楼梯上脚步声。陈放道:“走吧。在两楼。”
新房间里,李周曼收拾完东西坐到秋千上。让出一个位子给陈放,陈放也坐下了。
“等到晚上,我们可以买好多烟和酒,坐在这儿,聊一夜。”李周曼轻轻地征询。
“好。”
蛤蜊炖蛋,红烧鳊鱼,西芹百合,啤酒鸭,银鱼蛋汤。两人在大排档另开了两瓶啤酒,李周曼一如既往对着瓶口轻轻一吹,慢慢饮起来。
那天夜里,陈放抱着一打箱装啤酒回到民宿。
两人荡着秋千说了好多话。
李周曼道:“你那天怎么想起来跟我搭讪的?”
陈放明知故问:“哪天?”
李周曼道:“江南贡院。”
陈放轻笑着回想,说着谎,“我不记得了。”
那一天夜幕低垂,陈放着魔似的被一个背影吸引,从哪里开始的呢?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跟了很久,从秦淮画舫,从那条热闹的灯火通明的街,从摩肩接踵的人流里,看见那个背影,浅色的长衬衫,青色的裙摆。后来他竟也匆匆忙忙买了票,进了江南贡院,而人影已经消失了。他在贡院里四处搜寻,像个痴人,终于在直栏横槛边缘,秦淮向晚的水际,那个背影再次落入眼底,他看了很久。
像寥落的星辰,像寂寞的晚荷,像秦淮千年不变的波纹,她独自一人游荡在这看似拥挤到碍眼实则空阔得只剩挽歌的城市。
如果有一见钟情,那就算是吧。
在很久很久以后,在他的头发爬上银丝的某一年,与养子用美团定完外卖,才意识到,那是个仍有成人相信一见钟情的年月。是有人仍愿意用爱情瓦解平淡生活的冲动。是个时光荏苒仍令他心悸魂牵的往事。可在那个时候,李周曼早已不见踪影了,他以为是在他的生命里,然却是在这个世界,在李周曼自己的生命里,早已消失,堙没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