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年,申时行拼命祈求神明庇佑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希望母亲身体健康。
第二件事,希望小梵高愿意接电话。
——
大年二十九的夜晚,街上人头攒动,一片喜气洋洋,手机里张简意的声音已略带醉意。
“我说影帝啊,你不是说下去抽根烟吗?怎么还不上来,我这边七大姑八大姨还有一堆弟弟妹妹小侄子等着跟你合影呢。”
申时行手中的一盒黄鹤楼尚未拆封,抽烟只是个借口。
“已经给叔叔敬过酒了,给小辈的红包也都发了,你们一家人好好吃个团圆饭,我就不凑热闹了。”
张简意是申时行的经纪人。申时行刚出道时还未成年,独自一人离家打拼,吃住都跟经纪人在一起。
往后倒数十几个年头,张家的年夜饭上次次都有申时行的身影。
“我家哪年吃年夜饭都有你,怎么今年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了?”
这本是张简意的一句玩笑话,申时行也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但他就是不由得心里一空,“是,就是一下子觉得……融不进去了。”
张简意声音一顿,脑袋清醒了不少,“喂,别这么认真啊,想家的话就回去看看呗,反正你今年也不想接工作。”
家,申时行没有家,他不承认那个小区的三室一厅是自己的家,他从未在那里感受到过家的温暖。
“少喝点酒,你明天不是还要飞挪威嘛,为了工作把年夜饭都提前一天。”申时行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中,“我这就回酒店了,外头太冷。明天我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平安。”
申时行挂了电话,坐在街边长椅上仰起头,羽绒服的帽子从头上掉了下去。
他才发现,下雪了。
十年,一路打拼,撕下网红、流量等标签,取而代之的是实力派,是演技。从不靠炒作人设和传绯闻来提高热度,只拿作品说话。
申时行自十九岁起每年都被提名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男主角奖项,但每次都与奖项擦肩而过,以至于圈内那些提携他的老前辈都戏称他为“永远成不了影帝的准影帝”。
直到前年,申时行终于凭借电影《无声之风》拿下了“影帝”的头衔,但是他真的累了。
微博上破亿的粉丝量,就算是发条商广都能收获评论无数,可现实生活中,他是个临近新年却无处可归的人。
申时行默默地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出一条号码,他给这条号码的备注是“小梵高”,小梵高的头像是一只用两条前腿托着红色小心心的小狐狸。
拨出去之后,申时行静静地等着,直到手机从嘟嘟的忙音转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
又是这样,申时行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无力地垂下手臂,轻轻叹了口气。
关于这条号码的通讯记录,可以往前倒数好几年,但是从某一天开始,原本记录着通话时长的那一列,变成了“未接通”。
我的大画家啊,我只想跟你说声新年快乐罢了,就算是这样你都不愿意接我的电话吗?
“汪!汪汪——!”
街上忽然蹿出一只边牧,低头咬住申时行的裤脚疯狂扯动。申时行站了起来,看着脚边这只憨憨的大狗,似乎有些眼熟。
“凯撒?”他尝试着喊了一声。
“汪!”边牧尾巴都快摇出了残影。
“不会吧!”申时行十分惊喜,蹲下来摸摸边牧毛绒绒的脑袋,道:“都多少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我?”凯撒焦急地在申时行怀里蹭了蹭,然后跑出去叼过狗绳的另一端,拼命往他手里塞。
如果这只边牧真的是凯撒,申时行握住狗绳,心想:那它肯定会带我去找……
穿过人群,在见到绿化带边上那瘦小的身影时,凯撒骤然挣脱了绳子的束缚,向着那人的方向奔去。
申时行怔在原地。
路上人来人往,但没人认出全副武装的申时行,没人会如此不识相地来打扰他与那人的重逢。
瑞雪纷纷扬扬,这个新年,他们都注定不会是孤身一人。鱼有苏扶着树干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卫衣口袋里手机响个不停,有苏靠在树干上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为“他终于是影帝啦!”。
备注昵称里还加了个感叹号,这该是有多激动。
寒冬腊月里,鱼有苏那冻得泛红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既没有左滑,也没有右划。
手机铃声是来自电影《言叶之庭》的钢琴曲:。将近一分钟之后,铃声停止,手机屏幕也缓缓暗了下去。
随之黯淡的,还有鱼有苏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