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迎春突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还有些内情你们不知道,阿珺求我不要往外说。可我告诉你们,在我看来,沈庭放这个人真正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按我的性子,真想一刀结果了他的狗命,也能为阿珺求个解脱!”
狄景晖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梅兄,你这么做我倒不反对,阿珺肯定就要恨死你了,不可,不可。”
梅迎春自己也笑了:“唉,我也只是说说狠话,所谓投鼠忌器,我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了其中的道理啊。”顿了顿,他又自嘲道,“不瞒二位,梅迎春自小被父亲寄予厚望,他花了许多心血教导梅某心狠手辣的本领。梅某自五六岁时起便被父亲带去狩猎,每次都必须要亲手屠杀捕捉到的野兽。梅某那时候还小,杀完野兽以后都要做很久的噩梦,恐惧异常,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到梅某十岁的时候,父亲命我活生生地砍掉了一个俘虏的头,那人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后来我便上阵杀敌,杀人无数,再没有一点儿心悸的感觉,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中。若不是后来家族中的屠杀令梅某心生悔意,恐怕梅某就会成为一个完全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不像今天,心中到底还会有所顾忌。”
“这是好还是不好呢?”袁从英一言不发很久了,突然冒出来一句。
梅迎春愣了愣,微笑着反问:“袁兄你认为呢?”
袁从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狄景晖插嘴道:“袁大将军,你这些年杀的人也不少吧,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你是怎么开的头,难道也有个梅兄他爹那样的人来教导你?”
“没有!”袁从英斩钉截铁地答道,随后,他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竭力回忆似的轻声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的语调太过悲怆,令梅迎春和狄景晖心下都是一颤,两人互相看了看,凝神等着袁从英的下文。
袁从英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过了很久,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来,抬头道:“其实战场上杀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多想。我自从军以后,便学会了只认敌友,不辨善恶……后来,碰到了大人,事情就更简单了。由他来辨别善恶,我,只要执行命令就行了。”
狄景晖摇头道:“唉,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真是的。我父亲就能判断出全部的是非善恶来?我可不信,他又不是神仙。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这世上杀人最多的,倒不是你这种武夫,而是我父亲那样操控权力的人。哼,当然了,还有比他杀人更多的,那就是皇帝!”
梅迎春嘲讽地笑道:“说真的,如果都要根据善恶来杀人,杀起来可就太慢了。如果都要想清楚是非再打仗,那就没仗可打了。”
袁从英也苦涩地笑起来,点头道:“谁没有父母妻小,谁没有儿女情长,可是一上了战场,就是你死我活,根本不容人想那些东西,所以我一直努力做到的只有一点,就是杀人要干脆。让我的敌人痛痛快快地去死,如此而已。”
梅迎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袁从英,追问:“杀了这么多人,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怎么死?”
袁从英迎着梅迎春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每天都准备去死。我杀了那么多人,早晚会遭到报应的。我只希望到头来也能够有个痛快的死,就很满意了。”
梅迎春愣住了,半晌,才轻轻拍了拍袁从英的肩,笑道:“我们这是怎么了?新年头一天,天还没亮,我们净在这里杀啊死的,怪我,都怪我,居然找了这么个倒霉的话题!”
狄景晖也摆手道:“就是,说得我胆战心惊的。不说这些了,太不吉利。”
梅迎春道:“咱们还是接着喝酒吧。”伸手去提酒斛,晃了晃,不觉皱起眉来。拿来酒杯,试着倒了倒,果然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狄景晖叹口气:“真是扫兴,这天还没亮呢,酒就喝光了。”
梅迎春笑着摇头:“还是咱们三个太能喝了。既然如此,不如咱们干脆去睡会儿吧,好歹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去黄河岸边找我那墨风。袁兄还可去集市给小孩儿买些爆竹来。”
“也好,也好,我的脑袋还真晕乎乎了。”狄景晖从桌边撑起身来,脚步踉跄地朝屋外走去,梅迎春拉住他道:“哎,狄兄,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不是去睡觉吗?”
梅迎春笑着扶住他的胳膊:“行、行,随我来吧。西厢房有副床榻,今天咱们就在那里凑合着睡会儿吧。”他看袁从英还坐着没动,便招呼道,“袁兄,也一起来休息吧。你刚开始便身体不适,倒没想到,还一直熬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