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从英仰脖又喝下一杯酒,苍白疲惫的脸上浮现出微薄的血色,他微微摇头,笑道:“只许你有兴致,我就不能也偶尔有些兴致?”
狄景晖一愣,忙道:“当然可以。我巴不得你的兴致越多越好呢。”
袁从英苦笑了笑:“不过这种兴致也就是最后一次了。今天我把剩下的一点儿钱都花光了,咱们弹尽粮绝了。”
狄景晖呛了口酒,连咳几声,才憋出句话来:“我说呢,原来你是破釜沉舟了啊。哈哈,也好,从明儿起就吃官粮了。啊,对不对?”他见袁从英低头不语,便撞了撞他的胳膊。
袁从英深深叹了口气,才道:“今天我去瀚海军府递上戍边调令,结果在军营外面等了一整天,根本没有人来理睬我。”
狄景晖也呆住了:“啊?为什么会这样?”
袁从英面沉似水,低声道:“今天我在军营外面待了一天,据我观察,瀚海军的军纪十分松懈,早晚两次点卯松松垮垮,前后拖了很长时间,人似乎都没到齐,上官也不加以惩治,看上去就是在走过场。另外,军营里的秩序混乱,队伙标旗杂乱无章,步骑军械都没有按规矩摆放。”
狄景晖随口应道:“你倒看得仔细。”
袁从英正色道:“瀚海军是我戍边的军府,我当然要尽快熟悉。关键还不止刚才说的那些。”
“那关键是?”
袁从英紧握起拳头,狠狠地道:“关键是我在瀚海军的营盘外面晃了整整一天,换了许多角度观察军营内的情况,虽然没有入营,却可以说将营内的状况掌握了八九不离十。而一整天里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值哨过来盘查我,阻止我。你说,这对一个边疆驻军来说,不是特别危险的吗?”
狄景晖皱起眉头不说话,袁从英停了停,接着道:“今天瀚海军没人理睬我,明天我就直接去闯庭州刺史衙门。”
狄景晖鼻子里出气:“哼,难道刺史大人就会理你?”
袁从英冲他一笑:“所以还得要动用你这个流放犯,明天咱们一起去。”
狄景晖一撇嘴:“干什么?我这个流放犯还能帮你的忙?”
袁从英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敢说明天咱们一定能见着刺史大人。”
狄景晖会意地笑起来:“你这个人,鬼心眼其实比谁都多。”
韩斌嘴里咬着块鸡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袁从英伸手过去取下鸡肉,将他抱到榻上,小心地给他盖好被子,才回头轻声道:“我去买酒菜时还听到些话,似乎这个庭州刺史也有些古怪,明天咱们就去会会他。”
狄景晖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你我一个是流放犯,一个是戍边校尉,还是赶紧找人把我们安置了要紧,别没事弄得自己好像黜陟使!你啊,全是跟我爹学出来的坏毛病。”
袁从英听得愣了愣,也笑了:“你说得倒有些道理,我是得改改。”
两人继续喝酒聊天,直至二更敲响,俱感困倦难支,便各自洗漱了睡下。五更刚过,袁从英惊醒了。自小时候开始习武,他就养成了每天五更即起锻炼的习惯,除了极少的几次重伤卧床之外,一直坚持到现在。
袁从英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冰冷刺骨。狄景晖说得不错,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他们一路向西向北,总是走在最最酷寒的冬季里面,昨天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庭州,却仍然见不到一丝大漠绿洲的春意。
袁从英下榻朝门外走去,后背上一阵一阵的痉挛和刺痛,令他呼吸艰塞。袁从英苦涩地笑了,大人嘱咐过很多次,不要喝酒,不要喝酒,可这漫长的冬天实在太难熬了,即使是他,也会有意志力枯竭的时候。
室外还是漆黑的冬夜,昏暗的天空中晨星寥落,袁从英踏着积雪走到一棵云杉树前,折下根长长的枝条,挥了挥,感觉倒挺称手。把若耶剑留给狄仁杰以后,他的身边就没有一件可用的武器了。袁从英想,等入了瀚海军,首先要给自己找一样兵刃,最简单的钢刀就可以,他习惯用刀,况且战场上杀敌,刀比剑更实用更有力。
想到瀚海军,袁从英的心中又涌起一阵不快。昨天上午到达庭州以后,他把狄景晖和韩斌安置在馆驿,自己便立即去瀚海军府报到,却未曾料想到是那样的局面。整个旅途虽然艰难,他的心中对从军戍边始终抱有很大的期待。正是这种对塞外烽烟和大漠金戈的向往,支撑着袁从英离开狄仁杰,也给了他坚强面对被贬遭辱的处境、带着伤痛一路西行的全部勇气。不是不了解军队的现实,也不是不懂得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但人总要给自己找寻精神的寄托,尤其是他这个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