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的牡丹已尽数盛开,在武则天长居的上阳宫内,更是赤霞凝紫、缎白粉润,满眼的国色天香如华丽的织锦铺开,只是那将它们移栽此地的女皇,似乎已没有精力来垂赏它们的姿容。那“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的豪情也成过去,武则天老病垂垂、时好时坏的健康状况在这个春季又一次走了下坡路,她卧床日久,满朝官员已经有月余未见她的真容了。
寝宫内,武则天服过丹药,正卧在龙榻之上闭目养神。最近这段时间,她每每入梦,总会恍惚回到自己尚为少女的时代。那时候她作为武才人随侍太宗皇帝的身边,这自小就颇有胆量的女孩子,即使天可汗的威严也不能令她畏缩,反倒激励着她的进取心。
当时,这个名叫武媚娘的十四岁少女,最感振奋的就是听到伟大的天可汗征服新疆域的战况,当时的她甚至都不知道伊吾、高昌、龟兹究竟在什么地方,也并不太明白西突厥、东突厥、吐蕃、高丽都代表着什么。武媚娘只知道,大唐的铁骑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她充满崇敬地看到,太宗皇帝有力的手臂在描画着大唐疆土的地图上挥舞,听到他喜悦的话语:“西突厥已降,商旅可行矣!”于是在武媚娘的想象中,那条“参天可汗道”于辽阔无垠的大地上不断地向西向北延伸……
今天,当初的武媚娘已经活得比太宗、高宗皇帝都要长寿,她成了开天辟地第一个女皇帝,正是这两个令她从心底仰慕爱恋的男人,将整个国度交到了她的手中。当武媚娘要到另一个世界去面对他们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问心无愧,是否可以为所做出的努力而感到欣慰。大周,即使是换了国号,其实仍然是李家的一份家业啊,她要守住它,为了这两个男人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好好地守住它。
“陛下。”听到武则天轻哼的声音,一直守在龙榻前的张昌宗赶紧凑过来,低低呼唤着。病重的武皇任谁都不见,唯有这五郎、六郎是相伴左右、不可或缺的。
“陛下,您觉得怎么样?想要什么?”张昌宗依然压低声音,体贴地询问。
武则天缓缓睁开眼睛,示意张昌宗将她扶起。她悠悠地舒了口气,抬手抚摸着张昌宗的脑袋,叹道:“朕好多了,六郎啊,这些天可把你闷坏了。成天待在这寝宫里,哪儿都不能去。”
张昌宗撇了撇嘴:“六郎哪里都不去,六郎只要和陛下在一起。”
“你这话说得可太言不由衷啦。”武则天微笑着,拍拍张昌宗俊秀的面庞,“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张昌宗乐了:“陛下,看来那洪州道士胡超献的丹药挺有效的,您的精神好多了呀。”
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张易之姗姗然从宫外走进来,见到这副情景也是喜上眉梢,来到龙榻前凑趣道:“陛下,微臣刚才一路行来,咱上阳宫的牡丹都开到极盛了,我想着必有喜事,果然应验在陛下的身上!”
武则天满意地颔首,继而又微微皱眉:“这些天朕昏昏沉沉的,都没有过问国事,没什么大事吧?”
张易之一摆手:“没事,陛下的大周天下,太平着呢。”
武则天长叹一声,喃喃着:“大周的天下、大周的天下……这些天迷迷糊糊的,朕老是梦见当初的太宗皇帝,还有高宗皇帝,他们看去都面露忧色,似乎在担心什么,令得朕也心神不定,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
张易之侧身坐到龙榻上,微笑道:“能出什么大事,陛下过虑了,这好不容易龙体爽利些,咱们聊聊如何踏青赏花多好,您刚不是说,莫辜负了春光吗?”
恰在此时,一名绯衣女官闪身入殿,垂头禀报:“陛下,殿外狄大人求见,说有万分紧急的事情。”
女官话音刚落,张易之勃然变色:“胡闹!圣上龙体欠安谁都不见,你难道不知道吗?怎么不把人打发走,为什么还来禀报?”
“五郎!”武则天抬手按按他的肩膀,低声道,“是朕吩咐的,狄国老求见,必须报给朕。”
张易之眼神游移慌乱,嘴里还嘟囔着:“这个狄国老,难道为了个科考还要搅扰圣上休养,也太不懂体恤上情了。”
武则天微嗔:“易之,狄仁杰可是非常懂得体恤上情的臣子,否则朕也不会对他如此倚重。他这种时候紧急求见,绝不会是仅仅为了科考。”
张易之和张昌宗相互看了一眼,都噘起嘴低头不语。
武则天左右看看,眼中充溢宠溺之色,轻叹道:“唉,朕的身子刚刚才觉好转些,实在不想太过劳神。这样吧,五郎,还是你去代朕面见狄国老,问问他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除非有关国家安危的,其他的就不必报给朕,你们自去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