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一小会儿时间,这妇人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惨白的月光下,她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向前猛跑,身上的白色披纱褪到腰间,酥胸袒露,一只脚上的绣花鞋也不见了踪影。她边跑边喊,正撞到孔禹彭的身上,一把将他死死地揪住,嘴里语无伦次地嚷着:“夫君,夫君,救我!救我!有人要杀我!要杀我!”
孔禹彭想要挣脱,不料这女人疯得一股子蛮力,孔禹彭费尽力气甩她不下,旁边差役一齐动手才算把她摁牢。孔禹彭也弄得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地吩咐道:“快、快把夫人送回长史府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和夫君在一起!”吕氏声嘶力竭地狂呼起来,趁几个差役不备,她突然脱身而出往旁边的树上就撞,虽然立即又被抓住,还是将一张俏脸蹭出大片血痕。
闹到这个地步,孔禹彭心中悲不自胜,一夜之间,折罗漫山被毁,长史夫妇死的死,疯的疯,真是祸从天降。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摇头吩咐:“还是先把吕夫人安顿在刺史府吧。派人去长史府中接几个丫鬟仆妇来照料,另外,再去请个郎中来给夫人看看吧。”
也怪了,那吕氏听说要把她留在刺史府里,即刻安静下来。自己理理衣衫起身就走,经过孔、武二人面前,还对他们嫣然一笑,衬着她散乱的头发和青紫的脸庞,真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武重规看得心惊肉跳,刚要扭头,就听吕氏冲着他如泣如诉地唤道:“夫君,夫君!”武重规和孔禹彭相视苦笑,这女人刚死了个丈夫,就到处认起丈夫来,倒也是件奇事。
差役过来拉吕氏,她依然嘻嘻地笑着,深情款款地对着武重规抛媚眼,哼着:“夫君,你说要带妾身回庭州娘家的,你这就带妾身去吧……”武重规浑身的汗毛直竖,往后连退两步,那吕氏才算是让差役给搀走了。
众人散去,孔禹彭苦着脸对武重规作揖道:“钦差大人,让您受惊了。”
武重规若有所思地望着吕氏远去的身影,喃喃道:“庭州,庭州……”突然眼前一亮,正视孔禹彭道,“而今折罗漫山被烧,伊州上下官员又审理不出结果,本钦差要赶往庭州调查瀚海军的案子!”
孔禹彭微微一愣,随之坦然:“钦差大人如此决断,下官遵命。不知道钦差大人打算何时动身?”
“从伊州去庭州,路上需要多久?”
“日夜兼程的话,两天一夜足矣。”
武重规点头:“很好,本钦差明早就动身。除我带来的钦差卫队,你再派五百伊吾军护卫吧。”
“遵命!”
在梦中,他又一次嗅到了令人心碎的幽香,馥郁悠长,沁人肺腑。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她的面容闪闪发光,清丽明亮的双眸中流露出动人的温情和怜惜,让他心醉。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这近在咫尺的爱意,但是突然,她的脸像水波中的倒影般破裂成一个个碎片。当这些碎片重新凝聚汇拢时,他看见了谁?啊,是她,是她……那依旧绝美的容颜,那不曾改变的幽深目光,自他记忆的最深处悠悠浮起,伴随着让他至今无法面对的巨大痛苦,向他席卷而来。
兰花的香气充塞在每一次呼吸中,这香气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莫大的享受,可惜对他却从来不是这样。像过去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那样,袁从英从床上猛跳起身,难以形容的窒息和压抑令他通体大汗,恐惧、绝望,还有无尽的悲伤,与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一起萦绕在他的心头,许久无法散去。他环视周围深重的黑暗,真切地感到自己是这样孤独、无助。
在床上坐了片刻,袁从英才平静下来。探手入怀,他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思忖着把纸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不觉微笑了一下。这香气果然神奇,弥久不散,而且贴身放置的话,它还会随着人的体温变得浓郁。好多年都不能闻花香的他,还是头一次喜欢上这种清淡而苦涩的味道。
袁从英起身走到桌边。临睡前点起的一支小蜡烛,还未燃尽。借着微弱的光线,袁从英展开那张纸,又看了一遍神符的图案和律诗,仍然没有丝毫灵感。他摇摇头把纸重新揣好,颇为沮丧地想,自从被钱归南软禁在这里以后,他几乎把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可是仍然休息不好。疲劳好像已经深入骨髓,怎么也驱赶不出去。本来还指望庭州的干燥天气能够缓解伤痛,偏偏又突变成连日阴雨,后背上的疼痛绵延不绝,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桌上放着看守从裴素云处给他带来的药物,封装在一个精致的小瓷罐子里,蜡封上印了个小小的五芒星。由于这个蜡封在盖子底下,很不容易察觉,只要罐子被旁人打开过,袁从英立刻就可以察觉出来。事先裴素云和袁从英并没有对此做过任何约定,但他一拿到这个罐子,就心有灵犀地发现了裴素云设下的这个小小记号,这个发现让他怦然心动、倍感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