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贞的脸上浮出一抹苦涩的冷笑:“周大人的好心老身感激不尽。只是周大人,您还没说到底要老身做什么?”
周梁昆书房的小院外,月洞门前一左一右站定两名家人,正在百无聊赖地望着天打发时间,突然鼻尖幽香轻拢,周靖媛的倩影亭亭玉立在二人面前。家人赶紧躬身施礼:“小姐。”周靖媛看都没朝他们看一眼,抬脚就要往月洞门里迈。
“小姐,老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一个家人连忙阻拦。
周靖媛略感意外,圆瞪杏眼道:“什么意思?任何人,我是任何人吗?”
“这……”那两个家人满脸苦笑,面面相觑,他们对这位小姐的脾气再清楚不过,打心眼儿里不敢得罪。
周靖媛朝书房望去,朦胧的烛光照在窗纸上,两个人影正在摇摇曳曳。她蹙起纤巧的眉尖,问那两个家人:“老爷在会客吗?”
“呃……”家人苦着脸更是不知所措。
周靖媛想了想,冲着那两名家人嫣然一笑:“行了,我知道你们为难,就当压根没瞧见我吧。”
“小姐……”
周靖媛拉下脸:“少废话,老爷那里有我担着,你们要是再畏首畏尾的,就早打主意卷铺盖走人吧。”
两个家人一缩脖子,再也不敢吭声了。
绣花缎鞋轻轻踏在被夜露沾湿的小草上,周靖媛来到父亲的书房窗外。窗户并未关严,周靖媛屏住呼吸,从窗缝中望进去,不由大吃一惊:站在父亲面前的那个神秘来客,竟然是前些日子被自己请入府中刺绣的老妇人。周靖媛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凝神细听屋内飘出的断断续续的谈话。
周梁昆犹豫良久,从书案后的多宝柜上取下一个青瓷花瓶,“哗啦”一声砸在砖地上。何淑贞和屋外的周靖媛都给吓了一跳。再看周梁昆,他俯下身子从瓷瓶碎片中捡起一个包裹,颤抖着双手置于案上,慢慢展开。周靖媛的眼睛越睁越大,她能很清楚地看到,那是块薄如蝉翼的丝绢,原来叠得很紧,只有几寸的宽厚,展开来居然覆住了父亲那宽大书案的桌面。丝绢呈淡淡的黄色,几近透明,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屋子里,何淑贞也看呆了。良久,她才想起来问:“周大人,这是什么?”
周梁昆顾自抚摸着丝绢,面露诡异的笑容,沉声道:“这是件关乎本朝许多人生死存亡的物件,它叫作‘生死簿’。”
屋外,周靖媛听得心儿狂跳,好不容易才压下一声惊呼。
“生死簿?”何淑贞又惧又疑,喃喃重复。
周梁昆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道:“是的,生死簿。有人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它,其实得到它的滋味,我最清楚,那才叫作日夜不宁、生不如死!如今我周梁昆的身家性命便系于它一身,失它,必死;保有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因此,淑贞,我要把它藏在一个最好的地方,你知道是哪里吧?”
“我?”何淑贞目瞪口呆。她终于明白了周梁昆要自己做什么,但是……天哪,何淑贞心中骤然升起的恐惧几乎令她窒息。她晃了好几晃,才稳住身形,有气无力地道:“周大人,做这件事需要一天一夜,难道我就在您的书房里做吗?”
周梁昆此刻倒变得胸有成竹:“这我早计划好了。淑贞,这间书房后面有间暗室,我即刻放你进去做活,把你锁在里头绝对安全。隔段时间我会亲自入内查看,并给你送些食水。等你做完,便放你出来。”
何淑贞沉默了,书房里一片寂静。周靖媛站在窗外,仿佛都能听到屋内两人的心跳声。许久,老妇人轻捋了下垂落的白发,凄然一笑,问:“周大人,您……真的这么信得过淑贞吗?”
周梁昆怔了怔,走过去将手搭在何淑贞的肩上:“淑贞,你我当然是信得过的。你也尽管放心,生死簿一旦藏好了,今后再见天日的时候,还仍然要仰仗你的。”
周梁昆和何淑贞进了书房后面的暗室。周靖媛悄然离开窗边,匆匆往院外而去。她的头脑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怎么地走回了闺房,这才扑倒在锦被上,任凭泪水肆意地流淌。
七月十五日,盂兰盆节。
从一早开始,洛阳的大街小巷就已热闹非凡。卯时刚过,狄仁杰就入宫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盂兰盆会去了。这个规矩自太宗大历元年起至今,随着尚佛风气在本朝的盛行,可谓年盛一年。每年的盂兰盆会在宫中都要设立内道场,巨幅的旗幡上书高祖以下的各帝圣位,由百官在梵乐声中迎拜入内。殿前的盂兰盆更是镏金镀彩,周围遍置蜡花果树,气派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