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都不发一言的沈珺,此刻的神情反而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她倚靠在沈槐的胸前,用最温柔的目光爱抚着沈槐绝望的面庞,轻轻地吐出深情的话语:“不离不弃、生死相随。阿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沈槐抬手抚弄她的面颊:“阿珺,假若我不是你的岚……”
“不!不要说。”沈珺掩住他的口,“你就是,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的命。阿珺永远都是你的,只是你的。”
泪无声地落下,淌进他和她的心里,她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泪痕,只有至纯至美的笑容。沈槐喟然长叹:“爹爹,你听见了吗?你赢了,我们赢了!我毕竟还是得到了,得到了最珍贵的!我沈槐此生足矣!”他突然双臂一振揽起沈珺,抬步便跨上拱窗的窗沿。砖石砌成的窗台光滑如玉,寒风激荡衣裾狂摆,万丈虚空之前,两人相依的身影摇摇欲坠,全靠沈槐单手扶持,袁从英此时不过距他们一步之遥,却也不敢再动弹半分。
“阿珺!我把你带回洛阳,不是为了让你……死!”
袁从英嘶哑的话音几乎被梵铃的乱鸣击碎,但沈珺能听得清清楚楚,她回眸微笑:“我知道的,袁先生……对不起。”
“不!”袁从英瞠目大喊,发疯似的向前冲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带着风声从下而上,直直插入沈槐的后心。沈槐闷哼着向后仰倒。
“哥哥!”伴着沈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已朝漆黑的夜空坠去。昏迷前的一刹那,沈珺分明感到沈槐将她的手向外奋力一推,力道之强使她猝然倒向窗户内侧,恰好跌入冲到窗前的袁从英怀中。
“嘭”的一声钝响,沈槐重重地砸在地上。李隆基收起手中的小弓,将它递回给身边的韩斌,拉起他便朝沈槐跑去。在离开天音塔底一丈开外的泥地上,沈槐微侧脑袋仰面躺着,脑后鲜血噗噗流出,很快就染红了整片地面。他的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脸上还挂着抹淡淡的笑容,看上去竟有种心满意足的安详。
李隆基仰起头,晨光微露的半空之中,一条丝绢随风轻盈舞动,徐徐飘落在他的手上。
狄仁杰刚刚跨下御书房的台阶,段沧海公公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狄大人,请留步,留步。”
狄仁杰闻声止步,淡淡地看着对方:“段公公,有事找本官吗?”
“老奴听说,狄大人身边的人出了点事?”
狄仁杰不动声色:“是啊,本官就是为此来面见圣上的。”
“据说是……沈槐将军出事了?”段沧海又凑前一步,他弓着腰,皱纹密布的小眼睛就在狄仁杰的鼻尖前闪闪发亮。
狄仁杰调开目光,举目眺望巍峨绵延的宫墙,林立的殿宇在墙头上探出壮丽穹顶。他深吸口气,语带惆怅:“本官的卫队长沈槐,及前鸿胪寺卿周梁昆大人之女靖媛,无端遭歹人所害,已双双命丧黄泉了。”
“这真是太……太可悲可叹了。”段沧海连连叹息,那双小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住狄仁杰。
狄仁杰鄙夷一笑:“段公公,本官知道,你所关心的并非是两个年轻人的性命,而是那样东西。”
段沧海不置可否,继续直勾勾地瞪着狄仁杰。狄仁杰与他坦然对视,良久才摇头道:“段公公,恐怕本官要令你失望了。”
“哦?狄大人的意思是……”
“段公公,不论是周靖媛还是沈槐,在他们的身上都没有发现所谓‘生死簿’的半点儿踪迹!”
“狄大人!”段沧海面色骤变,遂又忙稳住语气,“这……不太可能吧?”
“怎么?段公公不信任老夫?”
“哪里、哪里。”段沧海一迭连声地辩解,“老奴上回就已明言,那东西假如落到狄大人手中,老奴是最放心不过的。只是……”
狄仁杰目光炯炯:“既然如此,老夫劝公公就不必再担忧了。在老夫看来,世上本无‘生死簿’,庸人何必自扰之!”
段沧海闻言大惊,小眼睛盯在狄仁杰的脸上骨碌碌直转,狄仁杰丝毫不为所动,只在玉阶前负手而来,任凭秋风卷起袍服的下摆,打在依旧挺直的双腿上。不知过了多久,段沧海脸上的阴云才渐渐消退,他用如释重负又感慨万千的语气道:“唉,还是狄大人的志虑忠纯、境界高远,非我等俗辈能匹啊。”
狄仁杰收回目光,微笑反问:“段公公可是真的放心了?”
“放心,当然放心。老奴早就说过,只要是狄大人处理此事,老奴再无顾虑。”
狄仁杰这才点点头,缓步迈下玉阶,那段沧海又紧赶上来,赔笑道:“不知道圣上对此事有何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