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置酒宴宾客,几家失意跳高楼。皓宇侧头看着窗外高楼的影子,脑子里水落石出般冒出四句诗来。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此刻东方的天空才刚刚露出一抹红的影子,根据中国教科书里的说法,伟大的人民领袖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升起来,到那时候东方金光闪闪神明天降,世界充满光明。但是此刻,屋外面本来就不太强的光线透过纱窗照进来,卧室里面略有些昏暗。
陆皓宇从楼上下来,打着呵欠。他这几天其实除了吃饭、看电视、看小说就是睡觉,想起这三年起早贪黑挑灯夜战的煎熬,他恨不得一下子睡个三天三夜不醒不动不吃不喝,把以前所有缺失的睡眠一下子补回来,补得撑撑的。但是不管怎么睡,浑身总还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疲乏,连精神也变得萎靡。这是长期绷紧神经,一旦彻底放松的感觉,就像吹得鼓鼓的气球突然泄了气,软绵绵的毫无弹性。从考完到成绩查询这段日子里,陆皓宇没有睡过一个纯粹的觉,心里总有块石头落不了地。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反反复复不由自主就想到试卷,自己的答案萦绕在脑海里怎么都抹不去赶不走,然后就像是着了魔似的自己变成改卷老师苦苦斟酌这道题是对还是错,那道题该给多少分,紧接着在思想中自动汇总这一科考多少那一科考多少,最后总分是多少,有没有可能过重点线,概率是多大。想来想去感觉上还是飘渺,忙拿笔白纸黑字写下来,一会儿计算出来可能过线,欣喜若狂,一会儿又觉得危险,黯然伤神。
陆父正在厨房做早餐,不时传来锅铲擦着铁锅发出咣呲咣呲的声音,高压锅嗤嗤的冒着白气,盖子上的压力阀哐啷啷地转动着。
“起来啦,快点刷牙洗脸,吃早餐。”林父一边手上不停地翻炒,一边回头看看儿子。皱纹交错的脸上渗出一层汗渍,跟撒了盐似地泛着银色的光。
“你今天又有什么新发明啊,又炒又炖的。”皓宇一边往牙刷上面挤牙膏,一边饶有兴趣地问。其实他的胃口此刻还在紧闭,像政府机关科级以上领导办公室的门,不到日上三竿从来不开,只是看到父亲瘦小枯干的身体在忙碌的样子,便以这种提问的方式表示自己做儿子的谢意。
“你最喜欢的,熬的绿豆粥,吃鸡蛋炒面。”叮的一声响,陆父把火打熄,说,“好了,你快点刷牙吧。”
“我妈上班去了?”皓宇挥舞着牙刷,满嘴的泡沫,说话飞沫四溅含糊不清。
“是啊,七点钟就走了,她说在外面买点吃。”陆父把炒面盛到盘子里,鸡蛋被油煎得金黄,面条因为油也变得黄澄澄的。
“七点钟,干嘛那么早啊,想评三八红旗手啊。”皓宇吐出一口泡沫。
“听说她厂里又接了一批活儿,这几天要赶工。”陆父拿脸盆在水龙头下面接了半盆水,把高压锅放进盆里,水漫上来,从边缘溢出一些。
“不是说她那破厂要倒了么,这怎么还加起班来了,回光返照啊。”
“你盼着它垮是不是啊,我们都担心得要死,你说得那么轻松。你妈要是不上班了,光靠我那点工资,给你凑个学费都难了。”
“半死不活的厂,一个月五六百块钱,还一周上七天,经常还加班。早垮早完事。”皓宇洗完脸,把毛巾拧干晾在水池上的铝合金杆上。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时候也让你去赚点钱试试,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还这看不上那看不上。”陆父把饭勺递过来,“盛粥吧。”
皓宇接过饭勺,把高压锅的盖子旋开,看见里面的绿豆粥,米和绿豆都被熬得炸开了,有点淡淡的菜叶般的青色。
父子俩一起吃早饭。皓宇嚼着满嘴的炒面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现在镇上的这些厂越来越不景气,听说造纸厂已经一个多星期没上班了,轧钢厂也只剩了一口气,还时断时续的,大家都说服装厂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既然是迟早的事,你们担心也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妈要真的不上班了,找其他的出路未必不可以,怎么的也不会比现在这几百块的工资差吧。”
陆父喝口粥说:“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你妈有个手艺,总有办法的。”
浩宇笑着说:“还是你那厂好,就是别的厂全垮了,你们也垮不了,人总是要喝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