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枞当然没有照做。
路衡谦只好又往后退,直到一个薛枞满意的位置,才见他放下拐杖,重新站好。
路衡谦简直搞不懂自己在做些什么幼稚举动。不过薛枞少见的弱势,让他忽然回忆起一件已经快要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
他曾经救过薛枞一次。
路衡谦其实缺乏同情心,就像他缺乏好奇心一样,他几乎从不浪费时间多管闲事,除了孟南帆,唯一的一次,就是与他并不对付的薛枞。
若论原因,大概只是他不愿意看到薛枞下一刻服输认命的表情。
诚然一只温顺的兔子死在路边,路衡谦是不会驻足的。像他这样毫无怜悯心的人,却偏看不得孤狼累累重伤、走投无路的情状。或许再冷血的人在某种时刻都会于心不忍。但前提是,他只是旁观者,不用卷入其中,否则被咬破喉咙的恐怕是自己。
他那时对薛枞毫无了解,而如今,多多少少能拼凑出一些。
或许对于一些同理心足够的人而言,陡然得知另一个人的悲惨境遇,就脱离了雾里看花的揣测,变得有了立场,可以一边感动自己,一边深深共情,然后在观念上产生剧烈的变化,于是尝试为他放宽自己的底线,试图包容、理解、同情,评价标准也随着主观感情一变再变。
路衡谦却并不因此而同情薛枞。薛枞的经历再悲惨也与他无关,和世界上任何其他人一样。
但不可否认愧疚所占的比例更加扩大了一些,夹杂着一些欣赏和替他可惜的意思。
薛枞忽然伸手抹了抹前额。树枝上懒倦地滚落下几滴雨珠。
接着花园里传来逐渐变大的雨声,路衡谦看见泳池那边阳光倒是还好,对薛枞说道:“过去避雨。”
薛枞见路衡谦也被淋湿,终于克服了仅剩的一丝羞窘:“你招雨么?”
他找回了更强硬且不屑的语气,以掩饰刚才的失态:“怎么碰上你就老是倒霉。”
路衡谦没搭话茬儿,他其实觉得这句话原样返还给薛枞也同样适用。但不知道是哪种心态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他被薛枞连连扎了几句,竟然没产生什么不满的情绪,倒是觉得这人虚张声势又口是心非的模样,简直有几分……
孩子气?好笑?
都不太合适。
路衡谦没琢磨出意思,往前走了几步,没回头看薛枞,说道:“跟上。”
这阵太阳雨暂时没有歇止的势头,薛枞也只能不情不愿跟在他身后,去了泳池边,在一排沙滩椅里挑了把路衡谦没碰过的,目视着他进入盥洗室,终于松下一口气。
他还是不能习惯路衡谦衣衫不整的样子。
路衡谦的刻板和规整向来是刻在骨子里的。薛枞习惯于面对那个时时刻刻着装严整的路总,而不是……仅仅在腰上围了浴巾、坦露着上半身的男人。
也不能说这条浴巾围得不够规整,但是裸露的部分对于薛枞而言实在太多,和薛枞认知里的路衡谦出现了过于严重的偏差。
他只是略略扫了一眼。
应当说那是一具在大众审美里相当标准,甚至称得上极端优越的肉体。不同于健身房里精心雕琢出的腹肌或是胸肌,路衡谦的肌肉线条更加流畅且极具力量感,但薛枞却没有多看一秒的念头。
他只想路衡谦赶快拿西装把全身裹上。
局促和紧张,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路衡谦的一腔执迷,是不掺杂任何欲望的。
与他所设想的并不相同。如果说薛枞对路衡谦是捧上神坛般的倾慕,那么这种倾慕也代表着,薛枞并没有那么希望接近路衡谦本人。这份沉重而执着的寄托,是他在虚无想象中勾勒出来的藤蔓,他需要一个人在遥不可及的地方牵扯着他,也需要这个人用冷淡的拒绝打断他的妄念。
他潜意识里不希望这个形象凝结成实体,可又交托出全部身心依赖他。
薛枞只会执迷于不可能开始的感情。因为他不相信善终,又害怕结束,唯恐被孤零零地独自留下。
所以那纯粹是根植于精神层面的情愫。至少他从没想象过与路衡谦产生任何肉体上的牵绊。没有孟南帆在身边,薛枞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路衡谦单独相处。
没过一会儿,路衡谦折返回来。这回倒是披了件浴袍,结结实实挡住胸口,可浴袍松垮,总有盖不住的地方。
薛枞仍然坐着,乍一回头,看到走到跟前的路衡谦。
路衡谦的身高和气势令他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薛枞见过新职员在他旁边哆哆嗦嗦说不清话的样子。
薛枞想要摆脱坐姿和站姿带来的视角差,便伸手在椅背上借力,也很快站了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