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拜过天地,又成为了夫妻,崔子钰拉着她的手,从没有那样高兴过。
夜幕降临,她被送入新房,静静等待着自己的相公,就像那年他上京赶考,她在家里,望眼欲穿地等他回来一样。
可这回,她等不动了。
外头喜宴热闹,她坐在新房,红盖头下一颗心却是平静如水。
即使感觉到皮肤正在一点点腐蚀掉,她也没有惊慌,而是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朝如青丝暮成雪,红颜一夜化枯骨。
先祖的手札上告诫得明白,无休无止地施用红颜之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就是,身体最后终将承受不住,化为一具枯骨。
她清楚自己大限将至,所以那时屋顶的月光下,她才不敢接受谢尘,即使后来被他打动,她也将婚事一推再推。
她想着等她离去后,他不至于做鳏夫,依旧能够找个好女子,幸福一生。
可一切,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心灰意冷,生无可恋,用自己最后的心血研制了一盒红颜,大肆挥霍她仅剩的生命,等待着红颜化骨的到来。
艳如毒药的研制,再也掩盖不住她强弩之末的身体,等到崔子钰推门进来,掀开红盖头,看到应是一具白骨了吧,一具裹着美丽嫁衣的森然白骨。
她生命中的两个男子,一个得到了泼天的权势,一个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秘方。
他们都陪过她一程,带给了她美好的憧憬,如今她谁也不欠,谁也不爱了。
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十)
孤月高悬,冷风幽幽。
当春妖再次来到清风小筑时,正是芊芊死后百年的祭日,她穿着红嫁衣坐在院中,明艳至极的面容上却透着苍老的神态,空空的眼眸望向长夜,等待着再一次的红颜化骨之痛。
还不待第一块皮肉开始腐蚀,春妖已经一拂袖,蓝光大作间,笼罩住了芊芊的身子,暂缓了她的红颜之毒。
他足踏幽莲,衣袂翻飞,在半空中望着芊芊,清声开口,一字一句:
“你可知,有个人一直在奈何桥上找你,从你死去的那一年,不多不少,正好找了一百年。”
身子一震,芊芊霍然抬头,难以置信。
春妖眸含叹息,拂袖间携过芊芊,踏入无边夜色中。
“且随我来看一看罢——”
大梦谁先觉,命偿红颜时。
纷纷扰扰的爱恨纠葛中,真相已经模糊不辨,那时湮灭在岁月长河中的另一面,芊芊从不曾看到的一面。
当随春妖踏上奈何桥,芊芊老远便瞧见桥上站了一人,墨发白袍,依旧是当年风华无双的模样。
忘川河水摇曳,波光粼粼,妖艳的曼陀罗花长满了河畔。
芊芊的眼眶蓦然一涩,心潮起伏,幽蓝的光晕中,春妖的声音淡淡响起:
“百年前他赶去时,你的尸骨已入土,他冒着大雨掘坟开棺,抱着你的白骨哭得不成样子。”
“若你再多等等,也许你就不会死……他也不会死。”
“他下来黄泉寻你,不肯喝孟婆汤,固执地漂浮在奈何桥上,一年一年地等,等到忘川河畔的曼陀罗花开了又谢,却还是没能等来你……”
泪水氤氲了眼眶,随着春妖的一声叹息,昆仑镜从宽袖飘出,浮于半空,镜面上缓缓现出了百年前那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最后的最后,在新房里的芊芊化为白骨时,冷风肃杀,星夜下一道身影快马加鞭,怀揣着解药朝梁都赶回。
那时谢尘,白袍翻飞的谢尘。
他心跳如雷,唯恐迟一步就见不到芊芊了——
大牢里接过秘方时他才恍然大悟,为何芊芊脸色总是那样苍白,身体也日渐消瘦下去,原来她启用了那样可怕的禁术,红颜噬骨之毒早已深种体内。
他假意答应崔子钰,不是贪生怕死,不是无情抛弃,而是为了赶回紫云山,找他的师父菩提老人研制解药,能解芊芊之毒的解药。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老人一生痴迷妆术,派他去寻找失落民间的宋家秘方,只是想一饱眼福,学无止境,并非想要占为己有。
而他也在寻找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爱上了那双黯伤的眼眸,他想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想,等他们成亲后,他就带她会紫云山见师父,让她和师父一同切磋妆术,师父一定会非常喜欢她的。
夜风吹过谢尘的发梢,他握紧解药,唇角微扬。
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崔子钰给他的两条路,其实是一场赌注。
他不知道,他的选择叫她心死如灰,而为了放走他,她又答应了崔子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