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戏唱罢,人群散去,园内只剩下席向晚一个人。
她鲜少穿这样的黑色裙装,背影更显清瘦。脸上的伤还未痊愈,贴着一道OK绷。手握得很紧,骨节分明,似乎又想起这里是墓园,有戾气始终不好,遂松开了手。
庄雨丰的脸神采飞扬,被定格在四方小格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的野心尚未从她脸上褪去,连眉目都写着刻骨的欲望。从检察官到复隆首席法律顾问,再到如今这里,席向晚不晓得在这其中,庄雨丰认为的恶之源中,她占了多少。
她时常想起,庄雨丰当年对她讲的,我们是同一类人。席向晚当然懂她的意思,从小被收养,亲情薄恩,诺大世界跟自身关系都不太大,她们都是这样子的人。只不过,那时的席向晚就对她讲过,她并不讨厌这样的人生,至少这样的人生,让她存活至今,一个人看开一点,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承认自己的渺小、廉价、天资贫乏、泯然众人,即使这样仍然捡起自己,努力活着,这样活下来的自尊和生命还有什么可以打破的?
庄雨丰当时回她两个字:天真。
她不信这个。
席向晚见识到她的“不信”,是在她成为复隆首席法律顾问之后。有唐盛撑腰的席向晚,从此被庄雨丰列为对手。不是敌人,是对手。这让席向晚明白,庄雨丰并不恨她,只是讨厌她。
席向晚可以理解这种讨厌。
就好比她每每想起和唐辰睿之间关系的源头始于一场利益,无论这后来双方动了多少感情,她由始至终对自己的讨厌都不比庄雨丰少。
天色阴晦,起风了。
席向晚看着墓碑上的人:“你想对我说的,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究竟是什么事?”
风声呼啸,草木肃立。
席向晚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没关系,你最后想说的,我一定查出来。”
庄雨丰的车祸案调查得十分迅速。
肇事车主醉酒飙车,是个惯犯,以往有多次醉酒飙车记录,终于得到了一个十分惨烈的下场。庄雨丰没有听席向晚的那一声警告,不肯避让,最终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结局是两辆车追尾相撞,起火爆炸,两位车主当场丧生。
车祸案调查得十分顺利,唯一的疑点来自于程亮和席向晚的夜谈。
程亮拎着一篮花,在席向晚伤情平稳的第一天就冲到了病房,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认一个零件都没散架之后才长舒一口气,打了她一拳道“你吓死我了啊!”。席向晚看着那束品味欠佳的花,第一次发现男人和男人的审美差距还是存在的。程亮买的一篮花,很准地继承了他这个人的气质:糙得合理,糙得完整。
两个检察官凑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聊的,聊来聊去都是案子。
程亮知道席向晚已经给警方做过笔录,问:“你信庄雨丰的车祸案是意外吗?”
席向晚回答得很快:“我不信感觉,我信证据。”
“但你当时在现场,你不可能没有感觉。”
“所以,我更不能跟着感觉走,会误事。”
程亮点点头,揶揄了一句:“如果这是在警校,在考场,你这个回答是满分选项。”
席向晚转头看他:“所以,我会尽全力找证据。”
程亮听着,不知怎么的,仿佛这句话很有压力,他忍不住站起来,在病房里走了一圈。再坐下来时,程亮表情有些严肃:“据说,这桩案子,很干净。”
“什么意思?”
“警方去庄雨丰家调查,发现书桌、文件、电脑都干干净净,庄雨丰什么都没有留下。”
席向晚听着,沉默了一会儿。
她听懂了程亮的意思:“太干净,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是不是?”
程亮比划了一下自己:“就拿我来说,如果我发生了意外,警方去我家查,一定会发现我电脑里单身狗专用的不可描述的片子、垃圾桶里的外卖订单、书桌上的工作和学习笔记,还有其他更多反应一个人在这栋屋子里存在过的痕迹。一个人活着,就不可能什么都不留下,你说是不是?”
席向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程亮有些羞涩:“我说得有道理你也不用这么盯着我看吧?”
“你电脑里还有不可描述的那种片子?”
“……”
程亮一脸黑线:“我就打个比方,你就关注这?”
席向晚笑了笑,拉回了视线。
程亮忽然被她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法弄得浑身不适,仿佛被人看透了灵魂。从前的席向晚绝不会有这样的笑,这是唐辰睿擅长的表情。
他咳了一声,收回神:“对了,我还想到了,还可以从一个方面查。庄雨丰那天最后有没有跟你聊什么?比如可疑的一些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