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嗨,跟你说这些干嘛,这都之后我们要回交警队处理的。现在没你事儿了,赶紧叫家里人来接你回去歇着吧,啊。你最近也别造了,小心着点。”
听到“家里人”三个字,谢潋眼角微不可查地跳了跳。
看着身边的少年半天没动一下,交警说:“嘿,想啥呢?没带手机?”
“不是,”谢潋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边听他这么说直接就乐出了声,“出了医院下去的台阶就够你磨蹭半天,挪出大院儿打车再半天,你可真行。拿手机拨号,赶紧的!”
谢潋握着手机,神经质地用拇指蹭着屏幕,将主页面来回切了好几次。此时远处病人药瓶里的点滴正有规律地下落,似乎在掐着他心理斗争的时间。
一滴、两滴……五滴,当他打开手机通讯录的瞬间,秒表计时停止。
谢潋找到根据备注找到了并不很熟悉的电话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才慢慢落下。
电话很快被接通。
他叫了声“妈”,下一秒却听到那头传来了机场特有的航班播报声。封如姿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响起:“哎,小潋啊,妈妈明早有个交流会,今早忘记和你说……”
之后封如姿说的什么他都听不清楚了,轻柔的女声慢慢淡了下去,而背景中行李箱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轰隆隆”的巨响钻出电波,似乎下一个瞬间就会真切地碾上他的耳膜。
“没事儿,妈。”谢潋弯着嘴角,也不知道是在做样子给谁看,“你忙,我一会儿吃完饭就写作业了……嗯,行,别担心。”
他挂了电话,提着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很快地抿成了一条线。
事故时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摩托车被别倒在马路上,那个男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回身将他压在身底下,用自己的血肉给他做了庇护。在晕倒前的最后一刻,男人紧闭着眼睛,反复念叨着,儿子,儿子。
交警问:“家里人有事儿?”
“嗯。”谢潋拎起一旁的书包站起来,右脚没注意踩实了地面,疼得他眉心一跳。
交警见状赶紧上前搀了一把,说:“小心着点。”他又说:“这样,既然你家里人来不了,我开车把你送回去。”
“等一下,”谢潋叫住他,“叔,我们能过会儿再走吗?”
-
这是交警一路上第三次以“你是”开头造句
“你是活雷锋啊!”他感叹道:“同学,做好事不留名,你是红领巾?不是,你就说哪有你这样的,坐摩的摔了不要赔偿不说,还倒贴人医药费?”
谢潋心想,得,现在是四次了。
他不想花功夫解释,就仰着头倚在后座上,懒洋洋地敷衍道:“我钱多得没处花。”
交警又乐了,说你这臭小子。
警车在老城区憋屈地左钻右窜,最终在公园的旁减慢了速度。
“您把我从这放下就行,”谢潋撑着前排座椅,前倾着身子说:“里头开不进去了。”
交警问:“你自己能行吗?”
“能行。今天辛苦您了。”
谢潋从警车上下来,不知道路灯是不是又坏了一盏,这条路似乎比平常还要昏暗一些。他站在那里,两侧零零散散有几个居民路过,他们提着菜或靠在一起交谈,速度或快或慢地从他的身边经过。看着前方,他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有这么长。
他跛着脚向前走,风将他的头发吹起,从背面看像一匹伤了腿的狼。
-
谢潋在白砖墙旁停了下来。
此时他应该从两面破墙围出的“大门”拐进去,只需要再经过两个单元,上三级台阶,穿过四米的走道就能舒坦地坐上沙发休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神经病一样站在白砖墙的外面无所事事,有家不回。
而此番举动要归咎于三单元门前的两人。
几分钟前,谢潋本来想直接回家,却远远地看到单元门口立着两个蓝白色的身影,旁边斜着一辆摩托车。他认出了江也,也靠摩托车认出了另一个。
那天家里出现蟑螂,恰好江也回来,封如姿就把他叫来帮忙。谢潋出门拿快递,先是迎面撞上江也,又在单元门口见到一个陌生的男生。那人跨坐在一辆牛逼哄哄的摩托车上,披着和江也一样的蓝白色校服。
十七八的少年都好面子,谢潋属于尤其好面子的那一挂。前头一个是江也,一个是江也的同学,一想到自己宛如一条瘸了腿的老狗从两人身边经过,他的脸色就难看得要命。
所以他只能等,等他们把该死的天快点聊完。
谢潋将朋友圈刷空了两次,终于等到发动机骤然发出的轰响。巨大的声音冲上天去,把寂静的夜撕裂出一道口子。黑色的机械豹子咆哮着从“大门”冲出来,载着主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