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有争气,废物一样失败又落魄的人,过往人生经历不过是自尊心营造出的假象罢了。
众人也只是来看亲戚走个场,没待多久就走了。高桐送他们出去,回来的时候被妹妹偷偷拉倒一旁,小姑娘从袖子里掏出那几个红包,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哥哥,这个红包都给你。”小小的声音稚嫩又可爱,满怀期冀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高桐动了动嘴唇,看了那扎眼的红包一眼,视线又挪到妹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只觉得眼睛里好似进了沙子,想要揉一揉。
最终他接过来红包,哽咽道:“好。”
晚间的时候天际便被烟花占领了,绚烂的、五颜六色的、闪耀着的烟花在县城上空炸裂开来,又化作流星向下滑落,天空被点缀得像是色彩缤纷的糖果,美得很是梦幻。
父亲想要下地溜达,高桐便一点点把他扶他下坐上轮椅在楼层旁边转悠。过一会儿又吵着要下楼,高桐无奈,两人就跟着电梯一楼楼的逛。过年医院没多少人,只剩几个值班医生、护士和一些需要长时间住院的患者,整栋楼都颇为静谧,而父亲也静静在轮椅上,在不同楼层的窗边上欣赏着外头的热闹景象。
“桐啊。”看了半晌,父亲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高桐正在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了,爸?”
“你说这在不同楼层,看到外面的景色也是不一样的吧。”
“啊,什么?”高桐顿了顿,才说:“应该是吧,毕竟角度不同,看到的风景也是不一样的。”
“人生就像是这样。你走过不同的楼层、历经不同的岁月,即便是一样的风景也会有不同的感触。”
“其实发病那天,我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还是有意识的,只是一句话说不出来,眼前黑乎乎一片,你妈的声音跟家雀儿似地叭叭叭吵,那时候我一只脚已经进了阎王庙了,这五十来年的人生就跟走马灯一样过去,最清楚的记忆居然是当年你妈刚把你生出来的时候,嘿,一个大胖小子,我心里就寻思,我终于也要当爹了…”
高桐没太听懂,呃了一声。
“所以我当时就想,你娘、你和秋秋肯定都等着我呢。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我可不能就这么没了,于是现在就活蹦乱跳了……”
高桐心说,这是人家大夫医术高超吧。不过他也不好意思拆穿,只是笑着点点头。
“儿子,你从小活得就压抑,爹妈都看在眼里。但是我们没念过书、没文化,也不知道咋沟通能给你纾解压力,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很愧疚。”
“特别是你高中那会儿,每周回家了也不说话,吃了饭就回屋,我们当时怕打扰你情绪也不敢跟你多说点啥。”轮椅上的男人顿了顿,叹了口气:“爹知道你一直都后悔高考没考好的事,但是那些都是过去时了,咱们现在不也过得挺好吗?儿子,爹妈想让你知道,你一直是我们心中的骄傲。”
高桐沉默地听着,他紧紧攥着轮椅把手,那皮把手上浸了一层的汗液,甚至有些握不住。
“说实话,咱们父子之间的沟通太少了,少到我这个当爹的甚至都不太了解儿子。桐桐,这么多年,你给我讲讲,你心中有没有啥盼头呢?”
高桐并未吭声。
年少时段缺乏父母的关怀与陪伴、被同学孤立,导致如今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与旁人倾诉、交谈人生的能力。他急切不安、焦躁痛苦,无法与自己和世界和解,甚至到如今父亲简简单单问他一句话,他都脑中空空如也,不知回答什么。
——盼头?
没有的。长远的愿望并不存在,他只希望能够挨过每个被苦难所造访的时日,将就着过活。然而这世上大多数人不也这样吗?就算有个愿景也无甚大用,终其一生无法实现的东西,何必还惦记着呢。
眼见着儿子的沉默,高立群也闷声不语了,良久才问道。
“交女朋友了没?”
高桐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没呢。”
“为啥?”
“……没有喜欢的。”
“……”高立群端详着儿子一会儿,说道:“你该运动一下,把自己晒黑点。像爹这样健康的小麦肤色就很好。”
高桐瞟了一眼他爸,不动声色道:“……我争取。”
两人一路聊天回到了高层病房,在电梯里高桐听着父亲再三重申盼头这两字,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他想有钱。
男人似乎被憋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电梯门却倏地开了。高桐低笑一声正要推着父亲出去,然而抬头的一瞬间便直直僵住。
他的脸色蓦然变了,在医院冰冷的白炽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