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高桐无措地在口袋里抠手指,神色复杂地想。
他永远都不明白这个人的想法。他曾仰慕却又惊惶恐惧的这位故人是一团神秘的雾——唯一拨开云雾见得真面目时便是高三那一年,对方遥遥站在那一头,脸上挂着随意且无谓的笑容,对他说恶心。
那现今这一切又算什么?
这时身后忽然闹哄哄一片,电梯开合,似乎又进来了几个人。高桐不由自主想要回头看看是谁,然而柏修文却突然制止了他,沉声道:“跟我走。”
“啊?”刚问出口,就看见对方眉头一皱,高桐噎了一下,不知所以地跟着对方。
然而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声柏修文。
“哎,这不是我们柏大少吗?”
柏修文的身影顿了一顿,他面沉如水,略微侧身对后面来人打了个招呼。
那个人又爽朗地笑了几声,声音传过来:“我还以为他们说你这回能来是忽悠人的呢!那我们可得好好喝一杯,这都三四年没见了吧!”
只是一瞬,高桐就回想起了这嗓音来自何人。他身体都僵住了,血液呼啸着从脚底直冲上脑,后背发汗。
是张元龙。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想要快步逃离、却又忍不住想要回头。身后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高桐感觉头皮针扎似的发麻。
——忍、忍不住了!
哪知倏忽间柏修文突然上前一步,长腿一迈便挡在他背后,对那人道:“确实是好久没见了。”
擦肩而过的刹那,高桐听见对方轻声说了一句别回头。
然后递给了他什么东西。
高桐一怔,摊开掌心。那上面静静躺着一块软糖,草莓味儿。仿佛被人握在手心许久一般,包装纸皱巴巴的。
第95章
身后的喧嚣吵闹声都逐渐远去,不安的血液也重新在器官里循环流动。高桐缓缓呼出一口气,又握紧了手掌。软糖的包装纸在手里挤成一团,有点硌人。
这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超市里就有卖的进口糖果,虽然价格不菲,却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玩意。可那一刻高桐当真杵在那儿,呆怔了半晌。
一股奇异的力量安抚了他。陡然间心脏妥帖、安稳起来,沉静得仿佛正沐浴着午后慵懒的日光。
只是,为什么是柏修文?
为什么偏偏是他?
刚进大学那一年,高桐患上了轻中度的焦躁症。淅沥沥的雨夜,昏黄的路灯在老旧的宿舍楼的窗子上斑驳,土是泥泞的、黏湿的、还泛着新鲜青草味的土。无数次午夜梦回,醒来时大汗淋漓地望着上铺的低矮床板,他会想自己恨不恨那些人。
舍友的鼾声一阵大过一阵,他却听得见闹钟指针悄然走过每寸光阴的声响。
人生已经走到这样田地,恨与不恨终究失去了意义。他试图安慰自己,总会过去的,往后余生不会再和这些人有碰面的机会。或许多年后,追忆往事时这些都无法再在他心上泛起一丝涟漪。
而那时他也终于承认,自己就是个没什么大能耐的普通人。那些逆袭、复仇之类的故事都太不切实际了。他只渴求淡忘。
他只是没想过能再见到柏修文。
高桐将那糖果塞进口袋里,朝厅堂深处迈出了步子。身后的人依旧在寒暄,他含糊地听到两人谈话中出现了房地产和政府招标的字眼,只是高桐对这些向来一窍不通,便没再听。
“这哪位啊?”张元龙朝高桐的背影瞥了一眼,“柏哥带朋友来了?我是不是见过,感觉有点眼熟。”
于是柏修文也跟着他目光望去,发现高桐竟流连到甜点区那一侧了。暖黄色的映照灯给青年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辉,他看见对方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
柏修文回过头来,随意地笑笑:“稍后你就知道了。”
正打算告辞,却见张元龙拿出一支烟递给他,又格外周到地点上了火。他动作顿了顿,索性站在原地,不知张元龙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柏哥,我首先得恭喜伯父升迁!伯父这么年轻就进了常委,以后能走到哪步那可都是未可知的事儿。说不定……”张元龙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滑稽,他装模作样地指了指上头,挤眉弄眼道:“我爹娘这边都让我打电话报个喜,我说咱们这不就要同学聚会了,正巧当面贺喜。”
柏修文没说什么,倒是赏光地接过烟。
张元龙面上殷勤,内心实则颇为忿忿不平——这都几年没联系了?若不是他爹特地嘱咐着,要他借着这同学一场的光和柏修文好好相处,争取攀上柏家这颗政治势力根深蒂固的大树,以后家里人无论是做生意还是走仕途那都是畅通无阻、不可限量的。否则他哪会放下`身段去讨好这位大少爷,还不得不装出一副熟识殷勤的模样来求取对方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