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父母,他刚想骂一句你放屁,想起文科生修养,将怒意堪堪化作微笑:“所以你就杀了他们?就算你自私,但如果你足够聪明,就该顾及他人利益。”
“因为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荼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友情提示,自古以来如我上述所说的,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刚听席眠说您从来不给他们读应试以外的文学,给您翻译一下?”王珏挑衅道。
灰鲸听闻,笑了。“那你听说过‘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吗?”
王珏心里咯噔一声。
他还有万千嘴炮不待发射,突然哑在了这里。
这灰鲸不仅不偏科,文学素养还高他一头——因为这句他没听过。
“就是讲社会问题只能通过暴力解决。”灰鲸毫不介意他的冒犯,反而因势利导,“同样是自古以来,革命都是以短暂的暴力,换得一个更清明的社会。怎么能说我是自私呢?”
“我苦苦经营着这家社会的清道夫,但如你所见,我从未贪图这些给我带来的金钱和权力。我没有不顾及他人利益,我顾及的是大局的利益,是这个社会,这个世界。”
“你说什么都可以,但不能说我自私。”
“如果我自私,我就不会亲手送我的父母去天堂了。”
王珏呼吸一滞。
他一直以为灰鲸反社会人格的起因,是有人将他变成了孤儿,但没想到这刽子手竟然是他自己。
疯了。
真是疯了。
王珏背脊发凉,试探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社会?”
“你昏睡了八年。”灰鲸不答,反问他,“你觉得世界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王珏真的去顺着他的话去想——
他觉得变化最大的或许是技术,也或许是人。
他唯一接触人群就是从李微家里成功出逃,坐了公交车。但小小的公交车里却像一个微型景观。
车里的人无非分为两种,一种低头玩手机,看不清表情;
一种昏昏欲睡,疲惫不堪。
共同点似乎是都有些憔悴。
看他不语,灰鲸轻轻道,“我猜你也觉得是科技吧?科技让人越跑越快,已经停不下来了。”
“是么?”王珏抬抬下巴,不无反讽道,“您不是时代科技的领导者吗?手下的技术都可以操控国内知名学者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灰鲸在座位上撇了摄像头一眼,欣然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只有超越科技,才有能力毁灭他。”
“我让自己杜绝了所有的贪念,所有怠惰,是因为我深深爱着这个世界。”
“我甚至不惜毁掉它来重建。”
听到这里王珏汗毛直立,“你想……毁了它?”
妈的,这楼里不会有核武器吧。
“你不觉得癌症是神赐之物吗?他藐视一切权威,一切人种与地区的差别,不分曲直善恶,真正降罚于人类,降罚于整个人类的大概念。”灰鲸循循善诱道,“这句你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才是真正的自然规律。”
“你们破坏了自然规律,自然要下地狱的。”
他提到的老子和孟子让他下意识觉得是佛教的十八层地狱,后来反应过来这地狱其实来自但丁的《神曲》。李微和席眠的名字也来自圣经的创世纪——
灰鲸或许并非因为愚钝狭隘而报复社会。
他可能真的是因为饱览诗书以后达到了一种境界——让他草菅人命,漠视世间一切纲常。
王珏毛骨悚然,但仍嘴硬道,“正好,我是伊比鸠鲁主义者。”
伊比鸠鲁相信死后没有灵魂,所以应该享受现实。
他以此来怼他的迷信苦行僧做派,最重要的是伊比鸠鲁不信基督教,被但丁打入了第六层地狱。
灰鲸对于这种斗嘴并不放在心上,浅浅笑着,“那你很快就不是了。”
他也不做解释,只是打开电脑,从文件夹中找出一个视频。
“所以你觉得李微的思想会是什么样的?他从小就一直听着我的谆谆教导。”
王珏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但无法移开视线。
视频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笼子。背景应该是荒无人烟的旷野,在一片漆黑之中,缓缓走出一个高挑的少年。
是李微。那时他大概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脸颊轮廓并不锐利,显得有些温和青涩。
视频里的李微从笼子里提起一只毛茸茸的鸡崽。
“这是什么……”
没等王珏移开双目,屏幕里的少年下一秒将手掌收拢。那一小团淡黄无谓地挣扎着,小巧脆弱的爪子不成气候地乱蹬,对于少年来说,也只是瘙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