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人走在海边,也是阵阵热浪。
前面是一个小小的沙滩,我走了下去,脱了鞋,走在沙子上面,来到那片礁石旁边。忽然想起,上次韩冰听到秦鶴金被抓的消息之后,好像也是来了这里。
那些沙子里,夹杂着许多贝壳的碎片,有一些尖锐点的,踩上去感觉有点刺痛……一群小螃蟹从礁石的角落里爬了出来,动作很迅速,当我走过去时,一秒之内全部散开了,无影无踪。
我还记得,那天韩冰就是坐在那个礁石上,拿起几块小石头,扔向海面,那一刻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坐了下来,把双腿浸泡在海水里。
那些温热的海水,来回抚摸着我的肌肤……我低下头,看到水里的自己。
这个陌生的脸庞,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脸庞。
我忽然想起了往昔的许多片段……那些开着车,挤在滨海大道上,赶去上班的早晨……阿沁来我们家里吃饭,妻女和爸妈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与刘医师在地牢里隔着厚厚的墙壁聊天,刘医师教我拳术,每天训练……在竹林的地下赌场,看到秦鶴金用枪柄敲打刘医师的头颅……
高岳啊高岳……为什么你会遭遇到这么多的不幸,就像那些被昨夜狂风吹断,横七竖八躺在路边的树枝一样。
为什么你会这么愚蠢,一次又一次相信了那些卑鄙的小人?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会去防范那些藏在暗处的危险?为什么你总是相信人是好的?为什么在那些卑鄙小人伤害到你时,还不愿意去承认,不愿意去相信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善良是有代价的——很多时候。
当别人夺走了你的一切,当仇恨充斥在你的胸膛,你才会悟出这些沾满血的教训。
……
我把自己的头埋在海水里,睁开眼睛,看着水里的沙子和浑浊的一切。
耳边闯进来一阵阵的海浪声,仿佛还有远处一艘大船的汽笛声。
我把整个头都泡在了海水里,寻找着片刻的安宁。
布满血丝的眼球,被咸咸的海水泡得生疼。我拼命在憋气……直到再也忍不住了,才从水里抬起头来。
我把嘴里所有的海水喷向天空,那些水珠在半空中天女散花般,飘落,飘落。
水面逐渐恢复了平静,片刻的平静里,那两个满是血丝的眼球,凸显在那张俊俏无比的假脸上……
我再次把头埋在海水里,拼命地憋气,然后吸一大口海水,喷向天空,周而复始……直到整个人疲倦无比,靠在礁石上。
太阳猛烈地照射在我的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烧感,在我的脸颊处蔓延开来,然后爬到脖子上,再到手臂,胸膛……
我终于站了起来,咬咬牙,迈开了步子。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那个天桥下。
垃圾又开始成堆地躺在那里,一如我最初来时的模样。其实,什么事物大致都会如此,整治过又会死灰复燃,周而复始。
比起酷热无比的街道,天桥下还算阴凉。那些流浪汉们,正围着一起打牌,或许,他们打下去的,不是牌,而是漫长的时光。
巨大的桥墩,被爬山虎团团包围着,仿佛是一支巨大的迫击炮筒,被绿色的叶子包裹着,伪装得惟妙惟肖。
一堆堆的垃圾旁边,是各种刁蛮的昆虫,它们似乎永远都无法习惯被清洁得过于干净的城市,当这些垃圾再次堆积如山的时候,任性而刁蛮的本色,也就暴露无遗。
我走到那些流浪汉旁边,递给他们几根烟。
这些蓬头垢脸的年轻人,接过烟放到耳朵后面,继续打着手里的牌,似乎把我这个主动示好的路人当成了刁蛮的昆虫。
我微笑着,站在原地看了一会。
忽然,其中一个流浪汉抬起头看着天空,咧嘴一笑。我当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笑容很自然很亲切。
模糊的轮廓,肮脏的发际线旁边,却是一双闪烁着的眼睛——我忽然想起了阿劲。
垃圾堆的另一侧,忽然走过来一个拾荒人,他主动跟我要烟。
我递给他一根,顺便打量了几眼,发现这个人竟然还有残疾,一个耳朵被削掉了,半边的脸凹了进去,仿佛是一个被巨大的拳头打瘪了的篮球——看上去有几分恐怖。
他用脏兮兮的手,接过烟点了起来。
“小白脸,你来这里干嘛?”他竟然开口了。
“我不小了,大哥。”我笑着回答。
“以前这里有一个摆摊的老人家,今天怎么没有见到他?”我忽然想起。
“摆摊的?这里经常有人摆摊的。”他皱着眉头,凹进去的脸,显得极不协调。
“是那个卖早餐的老人家。”我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