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嫌,纸条不能带进考场,金属也过不去安检,祁松言费了很大力气才放弃将米奇小铁盒随身携带的念头。那是秦笛送还给他的,颇有历史价值的那只巧克力盒。考前一中联合兄弟院校做了一次套题演练,他头天熬太晚,第二天精神不济,押题作文彻底写跑题,整个人都崩溃了。秦笛眼见他颓唐,写写画画了一个晚自习,二十个笑话,五个火柴人条漫,装了满满一盒给他。乌云被撕开了角,他坐在单杠上迎着一丝晴光放声大笑,然后奔向正朝他走来的秦笛,把他紧紧拥进怀里。
他愿意叛逆一次,勇敢地回应秦笛的爱情。在自由的风里,他可以拥抱任何人,当然应该包括他最爱的一个。秦笛不能推开他,也不想推开他,尽管他拍着祁松言的脊背,奋力假装这只是两个同学间一时兴起的相互鼓励,但隔着T恤,他还是悄悄吻了祁松言的肩膀。
“秦小笛,说真的,你让我有点上瘾。”祁松言一直拥有稳定的精神状态,可高考在即仍然难免会心焦。秦笛对他的情绪起伏从来没有忽视或者敷衍,每一次都非常积极地去体会、去安抚、去解决,就像祁松言对待他一样。
“上瘾就对了,我扣住你一辈子的邪恶目的就达到了。想离婚你也离不了。”秦笛脱口而出离婚两个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祁松言也没有避讳,问他:“你爸妈的事,处理完了?”
“嗯,最后还是协议离的,我妈跟他说,不离就去举报他遗弃罪,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咨询来的。家里也没有什么,就一个房子,他净身出户了,现在住在我叔叔家。”他离开祁松言的怀抱,低下头稍稍遮掩飞红的脸,点头回应。
祁松言把铁盒攥紧,有一些埋怨他颠倒了轻重。“心里装着这个事儿,还要先哄我。”
“没有。我真的没什么,有一点点难受,但更多的是释然,不然总是悬在心上,幸好高考之前有了结果。至于那个,你惯着我,我也想偶尔惯一下你啊,虽然你不苟言笑的时候奇帅无比,但我还是愿意看见你开心。”
“我开心。”
“嗯,刚才走过来的时候,你笑得太开了,甚至依稀看见了小舌头。”
祁松言把他脸捏嘟了一块,忽然脑子里魔性地闪过刚看的一则笑话,笑呛了口水,被秦笛尊老爱幼地扶走。孔庙的答题笔,夫子庙的状元符,能求的爸妈都给他求到手,可在他眼里统统比不上有且只有一只的快乐小铁盒。
最后他还是没能把它带入考场,想象中动笔写英语作文脑子时里立刻随机播放小笑话的尴尬场面也没有出现。他听见雨声无规则地吟出最后一程守护曲,适时地想起午休时,秦笛攀着他耳朵念叨了十遍“注意时态、注意分词形式”。他用“ed”代表了过去,写下最后一行时却又刚好用“will”展望了将来,练习过这么多次的信件,却在尾声来临时刚巧暗合了这个微妙的节点。试卷上的最后一题,所有人都在追忆,所有人都在眺望,虽然前途未卜,但这一路,他们终于披星戴月地以同一个名字走完了。
秦笛说,如果他敢提前交卷出来接自己,一定会当着黎帅和门口记者的面把他捶爆。所以他没敢,但从东楼梯走下来的时候,他看见秦笛从西侧大步跑下来,穿过人群遇上他的目光,他们在因解放而近乎癫狂的纷乱人流中奋力靠近彼此,然后默契地交扣了掌心。
好像应该说些什么,但言语似乎更容易被此刻的沸腾吞噬掉,只要望着彼此就胜过一切交代,他们都很好,他们尽力了,其余就安心交给时间。
S市城区规模不大,一中文科生的考场主要集中在两所学校,黎帅犹如两个孩子被分在不同考场的家长,踩着单车奔波其间,只为了学生们进出考场能看他一眼,消除些紧张。雨停了,祁松言和秦笛并肩走出楼门就看见黎帅披着件半透明的雨衣,混在家长堆里正不住向内张望。
“老师!”秦笛扑过去,抱了黎帅满怀雨水。
黎帅无措地把手尽可能地伸出衣袖,拍拍秦笛的背,没看清他的表情,也摸不准发挥得怎么样,避重就轻地鼓励道:“我身上都是水…考完就完事儿了,啊,肯定没问题。”
秦笛把脸抬起来,“怎么还安慰上了呢,老师你对我没信心吗?”
黎帅看清他脸上的意气风发,用指背挑开镜片上滴落的水珠,“有,很有。”
陆续拥上来的一中同学也都攒动着脑袋瓜,一声接一声地问:“那我呢?那我呢?”
黎帅摘下眼镜,三年了,卧蚕下的皱纹好像又深了不少,他觉得自己早就不年轻了,却仍然满怀热爱地驾驶飞舟,一程程地送少年们出海,又一次次在入海口挥手而返。这一刻,他像每一届那样依然被簇拥着,而他们依然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