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续换了两个姿势,才咬着嘴唇重新闭眼,“做噩梦了。”
由于那个亲昵的摸头动作,意识不由自主又飘回傍晚那会儿,那时白鹿还躺在季昀家中。
“哪一个骆先生?”
“骆河,骆先生。”
季昀总算放开他,脸上的阴霾不见,眼神反而慈祥。他一伸手就碰到他头发,继而又放在他头顶,“说谎是可耻的,你不应该说谎。”
白鹿下意识躲开,“对……对不起。”
男人按铃叫来管家,对方开门时手中还抱着一瓶被遮住瓶身的红酒。俄而,又拿来酒器和两只酒杯。
季昀手上动作不快,但醒酒和入杯的姿势一点都不含糊。他将斟好的第一杯递给白鹿,“尝一尝,猜对这是什么酒,今天就可以离开了。”
“诶?”白鹿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看他。
“那个男人能教你下棋,肯定也教过你这些简单的常识吧。”两人没有眼神交流,季昀就自说自话,“这是铭洲生前最喜欢的牌子,这瓶酒我在市场上找了好久,一个人喝它太可惜了。”
“……”白鹿盯着杯中莹润的液体,知道此时不喝是过不去了,可刚抿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季先生,这酒……”
季昀也跟着他一起尝味,可脸上始终不多表情。额间的褶皱随着喝酒的动作展开又收拢。他盯着半满的酒杯,“啧,居然跑味了。”
男人视线突然落远,无奈叹气,“失味的酒和已故的人,不晓得哪一个更不值钱。”稍一停顿,他又问他,“这样你还能猜出来是什么酒吗?”
熟悉的压迫感罩在头顶,仿佛连天花板都比刚才要低。白鹿知道这肯定不是猜个酒那么简单,深呼吸一口,“如果我猜错了呢?”
“如果错了,追加成本的事情就另作考虑。”季昀该是动了真格,语气果决,“可万一要是对了,我就在你要求的基础上,翻倍给你。”
“……”果然。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必须猜对的意思。
白鹿硬扛着仍在体内横冲直撞的药效,连续尝了几口,努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不太熟悉的味道。
既然季昀认为他有机会猜到,那这酒很可能是等级严格并且易于区分的法国牌酒。再者是季铭洲生前最爱,那就更不可能是从意大利那些比繁星还分散的杂牌酒庄出来的惊喜物。贵族圈里最受青睐的无非就是五大酒庄名气最高的那几件。而这瓶酒难以被找到,多半是因为生产时间过长,是一瓶古董酒。跑了味道又说明藏酒的人对它疏于照看,这酒原本或许并不十分值钱。
白鹿心中大致有了几个答案,但答错成本太高,他不得不仔细琢磨。
无法简单从味道上甄别,只得把注意放回季昀手边的那个酒瓶。瓶身被单薄的丝绸包裹,只剩一个难以辨别弧度的瓶嘴。连封嘴纸都被提前拆掉……说明纸张颜色也是个足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不合时宜的,脑海中突然晃过一个旧年的片段。
那是还在骆河别墅里的事情。
那栋别墅外面有一整间地下酒窖。白鹿进去过不止一回,成百的酒架上千的酒,可其中只有一个架上的东西不被允许碰触。
最上面两排是知名的绝版酒,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世间再难找到第二瓶。而下面几排是一个知名酒庄并不十分名贵的酒品,但竟然依照年份排列,每一年都没被落下。
那不是这些贵族平常青睐的酒种,只是相对高端一点的平价酒。
而骆河之所以单独收藏,肯定还有个白鹿不知道的原因。
他半路出家,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可对于骆河季昀季铭洲这些长时间接触红酒的上流社会的人来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些不说也彼此心知肚明的共识。
对红酒的共识,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窥探的共识。
如果是这样,那骆河珍惜的红酒很可能也是季铭洲生前喜爱的。
除此之外,白鹿想不到更多,于是他果断开口。
“是拉菲。”他做足气势,连眼神都硬起来,“是拉菲酒庄,一瓶1980年以前的小拉菲,MoulindesCarruades。”
在忐忑和煎熬中等待判决,却没想等来对方温柔地抚摸。
季昀抬起他下颌,一缕一缕,循着并不清晰的发络,理顺他软踏踏的头发。男人的目光近在眼前又仿佛很远,他像透过白鹿在看另一个人,“他是珍宝。”
直到临走白鹿都不晓得季昀口中的‘珍宝’是指季铭洲还是红酒。小拉菲的正标名称是Carruadesdelafite-Rothschild,翻译过来叫作,罗斯柴尔德的拉菲珍宝。
由于喝了酒,白鹿脸上呈出一种病态的粉红。他不想被秦冕知道下棋以外的事情,为了掩盖酒气,回来的路上还专程买了两包口香糖全部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