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有自杀的念头。
他比谁都感念自己的幸福,有家人疼惜,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社交生活丰富,不缺密友。
在被黎琛强硬地介入生命之前,他单是呼吸都是快乐的,自杀的想法一瞬都未闪现过。
黎琛回房以后季绍庭已经将被子哭出了两滩深色的水渍,他这一辈子流的眼泪加起来也不及这几天多了。他问黎琛:“一定要这样吗?”
“你听到了?”黎琛早有料想,迟早季绍庭也会发现的。
“一天二十四小时,”季绍庭重复关键词,“实时监控。”
黎琛没有再应答。他坐上床,拉过季绍庭的左手,摩挲着他的戒指,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得回公司了,但我以后都会早点回来陪你。”
季绍庭的头又开始作痛,满腹都是混沌。黎琛还问他这样好不好。什么好不好?他以为这就算是咨询过他季绍庭的意见了吗?
他朝他哭喊了那么多,喉咙都要扯坏,但黎琛一句都没听进去。
或者他天生就是这副知错也不改的傲慢性格,而这一点自己在隐隐之中也早有察觉,所以才将所有委屈都存在心中,一直缄口不言。
虽则季绍庭知道,自己是在给黎琛机会。
黎琛后来跟他解释了,送夜宵那晚他根本没打算做到最后。对着季绍庭,他没有半分不贞的念头,只是给季绍庭的拒绝激得一时糊涂,不甘地想找个替代品。
季绍庭听在耳里,只觉得黎琛恶心。
同时又有深不见底的悲哀:这副说辞他其实是接受的,只要黎琛愿意早一点主动同他交代,他是真的会原谅他。
季绍庭以他的方式给过黎琛时间了,可他们还是就此错过。
黎琛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安了摄像头,控制终端设进了他的笔电。季绍庭在宅子里走动时尽量不会去看那些暗处的眼睛。
无论何时他的一举一动都为黎琛了如指掌,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熟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他的病一直不断尾,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有次季绍庭照见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就认不出这人是谁。
他与他相互对峙,觉得这一对眼睛很陌生,又熟悉得很,似乎在哪见过,后来他想起,是在那个被关进地下室十三年的女孩的脸上。
他跟她有同样的眼神,两颗眼珠子毫无光彩,空得只剩两个窟窿。
然后季绍庭就不再照镜子了。
黎琛什么都给他搬来,又是营养师又是中医,但季绍庭似乎已经垮得无可救药,无法再将肌骨搭出健康的人形。
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他对着黎琛只剩下些毫无意义的元音,其余时间干脆不再讲话。
换做往常黎琛或许又要咄咄逼人地索求他的回应,可目下他对着萎靡的季绍庭,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只能在晚上季绍庭与家人通电时将他搂入怀,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痴迷的聆听状态,听季绍庭难得的长句,比地缝里挖米粒的乞丐还可怜。
季绍庭通电话的顺序通常是从他父母到他哥,中间的转折句是“我哥在吗?”,出乎季绍庭意料的是他哥每一次都在。
季临章的事业在起飞,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最近不知为了什么,晚晚都留在家里。季绍庭隐隐感觉他是为了与自己的这通电话,毕竟这是他们唯一能够连接彼此的方式了。
有一次他突然问庭庭开心吗?季绍庭当然说开心,但开心什么又说不上来。
然后季临章就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不怕,有哥在呢……”
是一种欲言又止的语气,季绍庭的心尖蓦地一颤,忽然想起过年回家时他窝在季临章的床上,看季临章在床边坐下,满脸的严肃:“如果跟黎琛实在过不了了,就跟哥说。”
季绍庭叹了口气:“说了也没办法啊,咱家欠着钱呢。”
然后季临章的话就叫季绍庭当场怔住,久久不能动弹:
“我会把公司卖给他。”
他看见季临章朝他笑,说他已经跟父亲商量过这件事了。
“我们是一家人,”他说,“只要你问一声,我们肯定都在。”
挂断电话后季绍庭明白了,他哥已经知道了一切。他跟黎琛接触过,早就看出他的性格缺陷,一直很警惕。
现在季绍庭与黎琛的关系已经从有摩擦有问题演化为有灾难,但季临章还是在边边角角里都照顾着季绍庭的想法,即便是到了这种境地,他还是想尊重季绍庭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