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黑白_作者:左尔东陈(232)

  秦昂难过地笑了声,“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抹掉自己眼角的泪水,将江白小心地扶了起来,“没事了江白,我来带你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江白虚虚地揽着秦昂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声音断断续续,“那你......到家了,就把我叫醒,好不好?”

  我有点累了,想睡会儿,等到到家的时候你就叫醒我。我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乖乖地醒了,我一定不叫你难过的。

  天幕撕扯着拉开一道月光,大片的乌云终于被风吹散,月儿隐隐地露出了一个角,月光的余晖艰难地落在这片山林里。

  秦昂按着江白的后颈,眼泪倏地再次落下,“好,那我喊你起来的时候你记得醒。”

  江白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梦到过穆初真正的样子。就算偶尔梦到,那人面目也总是模糊的。

  起初他以为或许穆初是在怪他杀过人,做过坏事,不想认他这样的儿子,才不肯到自己的梦里来真正地见见他。

  他有时候半夜惊醒,会觉得难过,忽然很想念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父亲。

  后来他偷偷摸摸地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医生告诉他或许就是他自己本身在逃避着这件事,才会没有办法和穆初好好地在梦里见一面说句话。

  江白其实也知道或许就是自己的问题,他怕的事情太多了,对秦昂是,对穆初更是。怕穆初责怪他,说他不是自己心里的阿恒。他怕心里委屈不能说,更怕在穆初面前无地自容。

  直到有一次,他梦到江老师,他站在自己面前,还是对他笑得一脸和蔼。梦里的他和江老师哭诉,他想穆初了,可他不敢去见他,穆初也不来找自己。

  江老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或许他在等你做成一件事情。

  那时他不懂,穆初想要等他做成什么事情呢?

  可他现在懂了。

  昏迷不醒的时间里,他反复做了好几个关于穆初的梦。他虚无的灵魂飘荡在半空中,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脚底下的一幕幕。

  院里的木棉花开了又落,火花的花瓣给院子铺了一层地毯,穆初抱这小阿恒在树底下玩。三十好几的人,却像个小孩拿着木棉花别在了阿恒的衣服上。他高高地抱起阿恒,阳光下小孩的毛发稀疏,闪着金光,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孩子。

  穆初在阿恒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如日之升,如月之恒,以后你就叫做穆之恒好不好。你就是爸爸心目中的光,只要你好好的,爸爸无论身处何处,就能抓住你这道光。”

  小孩脱胎换骨地成长,从襁褓中到蹒跚学路,小小的身影子啊石板路上跌跌撞撞,肉乎乎的小手张开,奔向了尽头的穆初。

  穆初还年轻,眉眼和长大后的江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底藏着走过的风霜,但在孩子面前除了笑意就是爱意。他欢喜地将阿恒拥入自己的怀中,笑得眼角都是皱纹。

  阿恒好奇地摸着他警服上的肩章,作势就要去咬肩章,被穆初哭笑不得地一把抱起,“阿恒这不能咬的啊,这是肩章,你喜欢吗?”

  阿恒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阿恒好好地长大,以后也穿着这样有肩章的衣服好吗?”

  阿恒唰地眼睛发亮,吧唧一口亲在了穆初的脸上,哇哇地说了不停。

  纵然穆初并听不懂他的话,却还是自顾自地应着,笑着。

  木棉开了又落,直到光秃的树杈伸向天空的时候,穆初和刚刚会说话的阿恒道别。

  穆初蹲着身子,目光眷恋而不舍,“阿恒,爸爸去做一件大事,等爸爸做完事情了再来找你好不好?”

  阿恒不知道什么叫分别,也不知道穆初一走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只是本能地不舍得离开穆初身边,小手紧紧地搂着穆初的脖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仲夏的热风高高地卷起了小孩的哭声,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同时扎进了穆初和漂浮在半空中的江白心里。

  江白满目哀戚地看着穆初,无声地乞求着不要去,别去。

  可穆初听不见,也望不见他,只是红着眼圈擦去阿恒的泪水,强行地扯开阿恒的双手,决绝地转身离去。

  泪水从江白的眼眶倏然砸下,他看着哭得更伤心的阿恒,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知不知道前面只是一条死路而已。”

  空旷的天地里,只有阿恒的哭声仍然在飘荡,没有人回答江白,也无人能听见江白的声音。

  “我知道。”

  身后一个晴朗的声音忽然响起,江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转身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穆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