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_作者:三秋泓(60)

2021-04-09 三秋泓

  “妈妈。”甄懿还背着书包,站在玄关喊她。

  他不敢进来。

  “宝宝,过来吧。”妈妈对他招招手。

  他才终于走过去。

  “日子不会很难。”妈妈给他搛块鱼肉,哭了好多天,鼻音很重,“我换了工作,宝贝换了学校。我们得开始新生活。但是记住,你的爸爸,我的丈夫,是在工作的路上意外去世的。他一辈子都想让我们幸福快乐,他是好男人,好父亲。所以,我们偶尔也聊聊他吧。”

  甄懿一边吃鱼一边掉眼泪。

  他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后来,在学校里遇到了糟心事情,成绩波动或者人际关系紧张,他都没有和妈妈说,他自己就处理得很好。

  只有一次,张峻半夜里上完厕所,突然就好像梦游似的躺在了他的床上。

  甄懿吓得一动不敢动,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微弱恐惧地喘息着,好像从黑暗里会伸出某只多毛的粗壮的手,那么理所当然地落在他的手臂、肩膀、脖颈,甚至是脸和大腿上。

  如果他尖叫,宿舍里正打着呼噜的男同学会帮他吗?

  还是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睡一张床而已,怎么那么事儿逼啊?

  这么过了一夜,张峻似乎只是认错了床,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甄懿的情绪崩溃了。

  他偷偷请假回家,没有告诉妈妈。打车回到家里的时候,玄关处放着双女士中跟黑皮鞋。

  甄懿愣住,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发现夜班回家的妈妈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的衬衫和包裙都有隔夜的褶皱,脚上的薄丝袜破了好大一个洞,狼狈得要命。

  他走近,发现她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痛苦地呢喃着,在睡梦中尽情地向自己去世的丈夫诉说思念和生活的琐碎。

  一个房间里只能有一个崩溃的人。

  甄懿在家里喝了杯水,又给妈妈烧了壶热水,没有停留,又回了学校。

  这件事情,甄懿直到高中毕业上了大学都没有跟妈妈提起。也一辈子都不打算提起。

  他本能地想把和张峻有关的所有记忆都剔除掉,一百多天,很多个失眠的夜晚,教室里近乎离群索居的学习生活。

  可是当他再次看到张峻的时候才知道,长大并不意味着战胜一切。时间也有它的疏漏无奈之处。

  他对于张峻依然有本能的恐惧,不是来自于肢体暴力,而是来源于不容拒绝的语言绑架。

  甄懿不可以说不,否则就会被贴上很多标签。

  “甄懿?”裴杨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怎么了?”

  “没什么。”甄懿回过神,看了看他们的第一双情侣鞋,笑容温淡,“好看。”

  “我想送你鞋子,但是我的同学说,第一件礼物最好不是鞋子。”

  “嗯?”

  “说是坏兆头,会送恋人离开自己。”裴杨顿了顿,很笃定地说,“这是封建迷信。”

  “嗯。”甄懿笑着说,“你不要信。”

  甄懿挂断电话后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最近还好吗?”

  “好啊,我学会打麻将了!赢钱赢得手软,不出意外,你妈能给你赢套房子的首付回来。”

  “妈,小赌怡情。”甄懿无奈,“大赌伤身。到时候把你儿子都输掉,给人家洗盘子去怎么办?”

  妈妈撇嘴:“哪可能哦?”可是一旦想象自己的儿子蹲在后厨洗盘子的样子,就觉得有点心梗,不可细想,“那我少搓麻将。对了,家里老母鸡下了蛋,我托人给你捎过去,超市里的蛋少买,哪有自己家下的蛋好呢?”

  “好。”

  “妈妈还看中一套旗袍,阴丹士林的嘞,像曼玉穿的,好像电影明星。”甄妈妈美滋滋地说,“银盘扣,真的好看。”

  “妈,买呗。”甄懿说,“我给你买。”

  “我多大年纪咯,不好意思穿。”她害羞地说,“穿给谁看啊,总不能天天照镜子。”

  甄懿很想说,妈妈我回来看你,可是话到嘴边,千回百转,试探着:“妈妈,我和裴杨又联系上了。我,我带他回来一起看你行吗?”

  他手心有汗,他知道自己冲动,可是当下已经没法儿后悔了。

  甄妈妈没听懂,大咧咧的,“来啊,让小裴来,我给他包饺子!好家伙,我现在还记得他一口气吃了七十几个饺子那!”

  甄懿一鼓作气再而竭,蔫蔫儿地说:“好。”

  “定个日子,没准我那天约打麻将呢。”

  “......再说吧。”

  他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他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