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他们靠种地生活了一辈子,要是突然让他们闲出双手来反而会使他们不习惯。人家只是想找点事情干,不想坐在家里每日腐朽数时间而什么事情也没做。这是他们应有的生活,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样活着才是一种享受。”啪的一声果壳裂开的脆响,她吸进最后一颗花生里的三粒红色果实,“每天努力而有意义地活着。像福贵一样活着!”
难道不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吗?我沉思。
“你讲的大道理可真多啊!”
“它自己在而已。”
5
没人经营维护的家迟早会倾倒破败。
坍塌的土砖白墙,腐烂的木头,生锈的铆钉,青黑的瓦片散落在各个地方。眼前所见的颓败之地,在十几年前,是一处家,是妈妈浓烈的亲情生养陪护的地方。我站在废墟之上,用脚稍微蹬了一下一堆倾斜的土砖泥墙,一下子便倒塌摔得粉碎。
摔成一堆黄泥,深黄深黄的泥土。它们不小心沾染在了我洁白的新鞋上,是那样的显眼。
我刻意避开的,还是免不了被泥沾在鞋上。
新鞋上的黄泥被我从口袋里拿出的卫生纸擦干净了,但仍然留下一道浅浅的黄色痕迹。
“你擦干净了鞋帮上的泥,鞋底的泥却也不得不带回到干净的家里。”姐姐举目四望,好像对这儿很感兴趣。“我们‘脚踏实地’,哪能不沾泥呀。”她站在另外一边,高深莫测地盯着屋子中间的一个小水坑。我看见清澈的水底下是鲜艳得发亮的黄泥,宛如一轮被后羿弯弓射下的太阳掉落其中,沾染上了尘世的污秽。
正是如此的,满眼所见,皆是黄泥。养育了华夏几千年的黄泥土。
尾随来的大黄狗站在破败的屋子后面,扭过狗头深沉地瞧着我们这两位陌生的过客。先前那般恶狠狠地叫,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现在像是记住了我们身上的气味,只是一路尾随时刻警戒着。它应该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们的气味吧。
我们站在一堆废土前面,黄狗藏起了凶恶尖利的獠牙,那张瓜子脸上怎么能读出是什么样的表情来。我可不能通过它的眼睛猜中它内心的想法。
一个奇怪的念头却在我心头油然而生,我笑吟吟地问道:“‘狗眼看人低’是哪样的?”
“你蹲下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姐姐嗤嗤地笑,好像特别开心。
那位忠诚的家的守护神翘着尾巴,迈开小碎步,在泥地上踏出一朵朵梅花走开了。我不会擅自揣度它的想法,也不愿去猜测一条狗的思想。
但今天是新年。它会为了新年而庆祝吗?
再次从木栅栏的院子前返回经过时,狗没吠叫,老人们没发现我们俩。他们正拿起今天新年里的活计,缓慢而又粗笨又灵巧地各自忙碌着。
我们的造访使得两人多了一项谈资,兴许会从母亲的父母年轻时候说起,一直对话交流到我和姐姐谈婚论嫁吧。好歹也能为他们解解闷,添点味,干坐着做事想必也会无聊,言谈举止里的光阴岁月会过得更快,就像我在思考题目时。
留恋似的回头看了眼土坝里的那两道像是蜷缩起的夏蝉老壳的身影,他们可不能脱掉旧壳钻出一个鲜活而有力的新生命出来。相反,会一个消失,接着另一个也消失。
是的……走着走着,他们就消失在了我们的背后。
☆、弥补的约会
1
他成功地将谷雨约了出来。
上过一次当的猎物会变得更加的小心谨慎,何况是聪明而有智慧的人类呢。
离约定的时间只差十分钟时,不安和焦躁隐隐地蔓延上他期盼渴望的眼眉,难道又要重演上一次的情形吗?他绝对没有一颗坚强的心可以承受住两次来自于爱情的失望,女孩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这浓烈而揪心的情感呐,既让人在深夜的幻想里感到幸福,也使人因一句话、一个动作而独自徘徊在猜疑的世界中。
听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滴答,他手脚业已开始麻木冰冷。每次楼梯上回响起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扭头凝视着,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的人呐,用脸孔在向他表明他们自己的身份,不是他要等待的那一位美丽的客人。
只剩下三分钟,李希柘眼神黯淡地做好准备。
噔、噔、蹬……他将注视着圆球形裂开的暗黄灯光的眼珠儿转向楼梯口处。饱满洁白的额头收进眼底,他没有认出拥有它的主人来,直到这位主人再上一步,骤然将那双剪水眼瞳、挺巧鼻梁、闭合而形成优美弧线的嘴唇以及整个装饰点染一起的面孔呈现在他的眸子里、他的视网膜上,李希柘左胸腔里用绳子拴住心尖而悬起来的一颗心着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