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右看了看,然后迈步进去,并回身关上了门。
“你好啊,少年。”
眼前所见的是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子。他的脸上没有多少皱纹,和那一头雪白闪亮的头发一点也不相衬;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盯住我上下扫描了一遍,然后就转移开视线;他穿裹着一件雪白的浴袍,裸着脚踩在软和的地毯上面。
在浴袍领口开叉的地方,露出一块赭红色的纹身。它让我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一个善茬。惶惧由此先占领了我胸中镇定的三分土地。
“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洗漱一下。你吃过早饭了吗?桌子上有早餐。”
老头子这种强势的主人态度让我有点反感。我从没有与陌生人这么面对面单独在一起打过交道,眼前这个人光凭一身凌厉的气势就又让人产生了点点心悸。我希望接下来能像我解题时那般顺利,被人威胁的滋味很不好受,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匍匐在强权的脚下。无论怎么努力,我考试都拿不到满分。
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后,我四处打量起房子来,里面的装修布局比我家里好上许多,但我没有普通人应该冒上心尖儿的自卑、嫉妒、羡慕等情绪,我丝毫不在意这些外在的粉饰,只要在我需要用钱的时候不缺钱就行,比如买一支笔芯的一块钱,我能随便掏出来;买一本书的三十块钱,我能向父母拿到手。
在我刚坐下拿出试卷和草稿准备思考昨晚留下的那一道数列题目时,敲门声响起了,我抬起头听见浴室里的哗啦水声,在犹豫了两三秒后,起身开门。
“徐海龙!”我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突然出现不仅仅使我感到惊讶惶惑还让我油然而生一阵惧怕慌乱。难道他也知道我杀人的事情吗?我的同班同学。
2
徐海龙是班级里数一数二的一个大蛀虫,让人十分厌恶、十分憎恨的一个差生、混蛋、垃圾。他上课时不听讲、睡觉、开小差;他的作业不按时交,每次收物理作业,他都会落下,偶尔一两次来了兴致抄完后就勉强听话似地交给我,还以一种很自豪的语气说“我今天交了作业啊”之类的话;他在自习课上吃零食,搞得一屋子都能闻到各种各样的气味儿;他在下课时与别班的垃圾男生们聚集在走廊里大声打闹嬉戏;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经常躲在厕所里抽烟,硬是用漫天飘散的呛喉熏眼的烟雾笼罩在那小小的空间里,去厕所撒泡尿后全身带味儿而归。
那味道比屎尿的气息更为恶臭。我和这个垃圾之间的交际少得可怜,除了让他交作业唤上几声外,其余时间都是井河不犯、言浅话少。他能在年级里最好的一个班级里读书,全是依仗一个满手都是钱味儿的爹,这个老爹虽然可恶,但他对儿子的爱却很真诚——让儿子在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里学习知识。他认为一班是最好的一个班,学习氛围也最为浓厚,置身其中,耳濡目染之下必能有其影响益处。
似乎每个有钱的人都这么想!在他们满脑子金钱的脑子里已经固化出了一种思维:用钱能解决“学习”这件事情,比自己孩子凭努力更可靠。
愚蠢的人不愿相信一个事实:花再多的钱也无法让孩子从“不愿意”变成“愿意”,除非他自己转变过来。但是眼前有座触手可及的金山,哪还有勤奋的心思犁田耕地?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这段先贤孔子之圣言可以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八个字总结。
然而凡是总有例外,他,徐海龙,就是一个例外。其实生活中这种“例外”举不胜举,所以,流萤说:“最终决定一言一行的是自己,无论赤与黑,染得都是身体,无法浸入内心。”
对于一颗黑透了的心,怎能红得过来。他就像是一锅美味儿汤里的老鼠屎,即使能闭上眼睛喝却也让人感到膈应。
我讨厌这颗老鼠屎。但我没法倒掉一锅汤,也捞不出这颗屎,所以我只能闭上眼睛、捏着鼻子去逼迫自己张开嘴喝汤。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
讨厌一个人是一件很浪费人心神的事情。因为一见到他,我就得讨厌他。有次,我捡到了他掉出来的一百块钱,然而并没有还给他。我理所当然地弯腰捡起,并据为己有。他把钱滥用在满足自己各种可耻的欲望之上——去洗浴中心招妓——这无疑是最无耻的一件事情。他的书包总是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避孕套,一到晚上要下课之际,就会拿出来在手掌里摩挲,然后挑选一款中意的,下了课就不见踪影。这就是我不还给他的理由,只此一条,就足以消除我内心的愧疚与不安。我会正义凛然地将其用在买书本、买学习文具上面,这才是它值“一百”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