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_作者:余酲(106)

2021-06-13 余酲 年上 he

  见他没有因为手伤产生厌世的念头,江雪又松一口气。

  她告诉时马老师在他昏迷的那几天来过,他俩早在那时候就探讨过这个问题,还特地找了主治医师谈了谈。

  江雪报喜不报忧:“医生说只要好好复健,还是有很大的机会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时点头,看起来深信不疑:“我会复健的。”

  “是好好复健。”

  “我会好好复健的。”

  “真乖。”

  再晚一点,把心放到肚子里的江雪打算回家一趟。

  “你是不知道这里的商店卖的东西质量多差,昨天买了条毛巾用来擦脸,今天居然冒了一脸疙瘩。”

  江雪边往外走还不忘交代时:“我给你把勿扰牌挂上,护士台那边也打过招呼了,这个点应该没人不识相来找你,如果有的话直接按呼叫器,让护士姐姐帮你把人轰出去。”

  时应下了。

  江雪走后,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梦里有个小孩,背对着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抱着身体呜呜哭泣。

  他想告诉那个小孩,既然活下来了,就向前走,穿过那扇门,不要再回头。他伸出手,刚要拍小孩的肩,忽闻很轻的几下叩门声。

  这回真是被吵醒的。

  时恍惚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久到雪姐都回来了。他撑着身体打算下床,想起门没有反锁,便冲门口道:“进来。”

  生怕雪姐又教训他照顾不好自己,时挪回床上,将凌乱的薄毯盖好,再扭头确认苹果有没有啃干净。

  这个过程中,他听见门被从外面推开,发出很轻的嘎吱声。

  收拾完毕转头,面朝门的方向,时被落在视线里与预想中不同的面孔弄得怔住。

  进来的是个中年女人,时印象中的她不止高挑美丽,还温婉优雅,像天上的仙女。

  哪怕她现在穿着病号服,步履蹒跚,原本乌黑的发丝中似也藏了几根白发,时还是记得她会做很好喝的汤。

  很好喝的汤,哪怕只是随手分他一碗,冰凉的汤底下铺满沉淀的残渣,他也不舍得浪费,每次都喝得一点不剩。

  可是他现在不想喝了。

  李碧菡站在离床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眼里有颤动的水光,也有时曾经无比向往的柔情。

  许是里头还有太多叫人看不懂的东西,时的手沿着床单向后摸,开始犹豫要不要按下呼叫器。

  到底没有按下去,因为李碧菡抢前一步说话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一会儿就、就走。”

  时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从傅宣燎在船上同他说的话,以及江雪的刻意回避,不难猜出身世的真相已经暴露。

  看来与他的猜想差不多。时不知该说点什么,也做不来敷衍寒暄那套,稍一踌躇,就错过了按呼叫器的最佳时机。

  李碧菡见他不说话,便当他默认。她慢慢走近,撑着扶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视线继续落在时身上。

  从八岁到二十五岁,光阴倏忽而过,如今她才第一次好好地看这个孩子。

  时的脸很小,五官也漂亮,记得当年刚把他生下来的时候,护士就夸这孩子长得好,等退了红一定白嫩又可爱。

  可李碧菡当时沉浸在小三找上门和孩子早产的凄惶中,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不然也不会……

  思及时刚到时家那阵子,总有不知情的客人凭相貌以为他才是她的儿子。李碧菡不禁苦笑,心说多看一眼又有什么用,自己捂住眼蒙了心,任旁人再怎么说,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二十五岁的时虽然长到了近一米八,但是身量单薄,病号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唯有肩胛处被耸立的骨头顶出凸起。

  他的脖颈长而纤细,白得可以看见清晰的血管,手腕也细,腕骨突兀地横在手与臂的交界处,袖口露出一片尚未消散的淤青,昭示着衣服下面还藏了许多伤。

  未经思考,李碧菡便问出了声:“还疼吗?”

  她本能地伸手想去触碰,用最轻的力度抚摸,像每个母亲面对受伤的孩子该做的那样。

  就在即将触到的时候,被时抽手避开了。

  时一时转变不过来,显然无法感性到迅速进入理所当然接受的状态。

  他把左手也藏在背后,和包着纱布的右手握在一起,手指绞紧,目光落在盖着腿的毯子上。

  “不疼。”他下意识说,“我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