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火焰没了。
来不及为听懂时的话高兴,傅宣燎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仓皇感在心中升起。
比看到他浑身是血毫无生气的样子还要仓皇。
傅宣燎好像明白了时把他弄来这里的目的。
“我们回去吧。”傅宣燎说,“现在离岸边不远,返航很容易。”
时目视前方,不予理会。
“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还是不答。
“你的狂犬疫苗还没打完。”傅宣燎找其他理由,试图说动他,“如果不打完的话……”
时冷不丁接话:“会死,对吗?”
傅宣燎愣在那里,看着时雕像般波澜不惊的侧脸,淡色的唇翕张,说着他最害怕听到的话。
“死就死了。”时再度扭头看他,“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这回,时并没有将生死当做筹码。
他是真的不在意了。曾经以为得不到傅宣燎的爱就会死,结果他非但没死,还苟延残喘地活到了现在。
可见口头的诅咒并没有什么效果,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将对方震慑住,多试几次便如同狼来了的故事,成为一场笑话。
因此时说这话并非想伤害谁,他只是陈述事实,傅宣燎被他心死神灭般的语气吓到也是偶然的收获。
“我没有……”
傅宣燎只起了个头,就放弃了辩解。如今的局面下,他已没有立场为自己开脱。
他以为时因为电话里那句话伤了心,他怕时钻牛角尖,绞尽脑汁想其他理由唤醒时对于生的欲望。
“警方已经在调查了,你不想早点抓到伤害你的人吗?”
时转回头去,对此毫无兴趣。
“那你知道……被调换的事吗?”傅宣燎有些犹豫,却不得不说,“其实你才是李姨的儿子,李姨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不是没有人”
他想说,你不是没有人爱,那个姓杨的女人不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不好,还有以后会有很多人对你好,包括我。
然而话被打断了,时的声音很淡,却力道十足:“我知道。”
那天躺在雨里,时抓住最后一缕模糊的意识静静地思考,将所有奇怪的细节都串联起来,它们都指向同一个结果,便是傅宣燎告诉他的结果。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时间能退回二十五年前吗?就算能,谁能保证这回还是不出错?
就算万幸没出错,人生就一定能按照预设的轨迹前行?那么多障碍和变数,统统都可以无视掉吗?
时甚至不知道爱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都没有感受过爱,怎么知道爱到底好不好?
所以就算得不到也没关系,他不想要了。
船在海上飘飘荡荡,傅宣燎的心也随之浮浮沉沉。
而时像一根烛芯浸了水的蜡烛,怎么也点不着。
如果说在上船之前,傅宣燎还抱了点希望,觉得时从医院里跑出去后又回来找他,是因为念及旧情,是因为还想继续这段关系。
他甚至天真地以为,把时找回来之后,他们可以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可他忘了他们错位的关系经年累积根深蒂固,他们的起初就与美好二字背道而驰,不可能因为身份和观念的转变,或者误会的解开,就能将已经溃烂的伤口治愈得毫无痕迹。
如今他来不及思考不想时放弃的原因,只着眼于当下,希望时先打起精神活下去。
时至今日,傅宣燎才终于肯承认,当时看到时坐在窗台上摇摇欲坠,他更担心的是时的安危,而非那幅画。
然而他想不出其他能吸引时的东西。从前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光是待在那里,时就一个劲贴上来,以至他从来没有想过时究竟喜欢什么。
傅宣燎看见时从桌板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纸,还有一支削得很短的铅笔。
时想用右手拿笔,举起来才想起受了伤不能动。他沉着脸看起来有些生气,到底还是想画,改用左手执笔,在纸上不甚熟练地勾勒线条。
对了,他喜欢画画!
傅宣燎忙道:“我还知道,那些画是你送我的,简笔画,塞到我的课桌里。”说着他上前一步,“你的手受了伤,现在回去治疗,还有机会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笔尖一顿,时的眼中流露一丝疑惑,似在思考他是怎么知道的。
旋即又恢复近乎冷漠的平静。
“可是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时说着,扭头看向船舱外,“比如我的《焰》,就在这艘船上。”